兰州晨报: 第一眼看这书名再联系你的湘西背景,想当然地以为你会对赶尸、整蛊等风土习俗大加渲染,读完小说发现你表现出令人“失望”的克制,何以如此?
于怀岸:湘西这个地方对于外面的人来说,确实是一块神秘、神奇的土地,有很多神秘文化和奇风异俗,可对于我来说,是生养之地,是母土,从小到大我也是一直浸淫其中,如果要大加渲染,风土习俗顺手拈来就是。但我写作《巫师简史》时就定位它是一部现代小说。现代小说讲究直接切入,它要挖掘的是人性、人的生存的困境,以及对人类的历史、现在或未来的深度思索。现代小说非常忌讳一般性的展示。我也曾在很多场合反复讲过,我不赞成小说用大量的篇幅描写风土民俗,像《红楼梦》、《战争与和平》那样花大量文字去描绘风土民俗的写法已经过时了。以前的小说花那么多文字去描绘这些东西,是时代的原因,那时科技不发达,没有成像技术,只能靠文字记录,而现在网络上有海量的视频和照片,任何神秘的风土民俗都可以从网络上搜索到高清视频和照片,所以没有必要了。
兰州晨报:在小说大部分篇幅中,赵天国巫师的身份基本是隐退的,甚至连猫庄人都有意无意地遗忘了。这是情节推进中叙事的需要,还是你有意安排?
于怀岸:前半部分主人公赵天国的巫师身份很明显,到后半部分他的巫师身份消失了,直至最后被枪毙时巫师身份才又回到他的身上。这样安排有两层意图:第一,主人公赵天国的命运应该如此。他失去巫师身份之后,这个乡村宗族家长身上的神性和责任却并不消失;第二,他的巫师身份消失是必然的,因为大时代来临了,世道人心也随之变了。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想表达历史洪流的滚流而下,个人——哪怕他是个通神的人,所做的任何努力都是螳臂当车,只能被它裹挟,被它消解。
兰州 晨报:除了巫师的身份,赵天国身上还有他作为族长表现出来的端庄及顽守。你如何看待自己笔下这个人物?
于怀岸:赵天国是一个理想化的人物。这个人具有双重身份,即是神职的巫师,也是俗职的族长。但这二职在他的身上是高度统一的,所以失去了巫师身份后他的神性并不消失,反之,如若他失去族长的身份,族职的担当他也不可能卸下。 读完作品后会发现,赵天国不是一个神,他是一个人,他不仅仅具有神性,也有世俗的担当,尽到了神职和族职的责任和义务,并最终为这个责任和义务舍身成仁。同时,他也有自私、狭隘、顽固,甚至奸滑的一面,比如他不想把赵天文留下的十二块金砖退还给曾昭云的后人,比如他活生生地拆散了儿子赵长春和彭武芬的爱情等等。 总之,我是想把赵天国这个人写得有血有肉,写出他在历史语境中的人的真实心灵、心路历程,写出他的命运沉浮。以此还原他作为人的本真面目。
兰州晨报:根据你写这部小说的体验,你认为历史题材小说的写作难度主要在哪里? 于怀岸:我认为历史题材的小说创作有两个难点,第一是历史真相的不确定性,或者可以这么说,历史其实是没有绝对的真相的,每个人认为他所了解的真相,要么不是真相,要么是被别人篡改过的真相,要么只是一部分真相。所以历史题材的小说首先需要创作者花费很大的气力去做案头工夫,去甄别历史的真伪。但最后创作出来的作品,其实还只是自己的历史观,并不等于你找到了真相。第二是很难跳出意识形态的纠缠。我们总是习惯于先入为主地看待历史,以既定的意识形态,去定调去图解所要写作的那段历史。
兰州晨报:你在以往作品中也多次写到“猫庄”,请谈谈自觉经营这样一个场域对你的重要性。
于怀岸:迄今为止,我创作了两百多万字的小说作品,绝大多数都是发生在这个狭窄、偏僻的湘西山寨里的故事。“猫庄”之于我,不仅仅是我虚构的一块文学土地,它也是我精心构建的一个精神世界,我不仅在它里面盛放了我的情感、思想,也在它那里付出了我的青春、激情和梦想。终有一天,我将与“猫庄”一同老去。 载于《兰州晨报》2015年5月16日,原题为《于怀岸:现代小说要挖掘的是人性、人的生存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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