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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湖北省武汉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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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乌
从部队转业回来,分配到这家公司当了科长。科里有个50多岁的老头,电工,公司不论领导群众,都喊他叫“阿乌”。我是武汉人,当然知道“阿乌”是什么意思,拿武汉话来说,是“苕不苕贼不贼扣不扣”。谁会这么用骂名来当人名呢?
他中等个,嘴大而阔,说话中气十足。就是这张大嘴,得罪人不说,搞得公司里背后议论他,说他“这大年纪还不熄火”,“真是个阿乌!”
那暂经常停电,这天又停电了。喊他发电,发不着,说这坏了,那也坏了,“早就反映过,不给修,我有么办法?”他干脆搬个椅子坐到发电机房门前,翘着二郎腿晒太阳。他说的是事实,我打过报告,还没批下来,料不到真来了事。
这天是党委扩大会,上面一遍遍的把话传下来,我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不讨好。只好硬着头皮和他一起顶:“没办法了,叫会议延期吧。要不,黑就黑点,克服克服。”“上面的”一听大怒:“那大个礼堂,主席台就坐一大排,你当是小伢过家家?!”
这话是训我,但阿乌在一旁把话接过去了。只见他“霍”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上面的“面前,手指差那么几厘米就指到他的鼻尖:
“你有板眼再说一遍?跑这里抖么威风!”
“上面的”是个年轻干部,瞟了他一眼,“你抻个脑壳接个么石头?我跟你科长讲话。”
“么沙?你说哪个抻个脑壳接石头?有事说事,发电机发不着,大礼堂又么样?又不是人民大会堂!”阿乌的大嘴绷开了,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我耳膜喳喳的响。
年轻人冷笑一声,说:“好你个阿乌,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你个不思改悔的国民党!”
阿乌勃然大怒,挥起了拳头:“国民党又么样,老子打死你个杂种!”
眼看拳头就要落到对方身上,我把他俩架开了,不料年轻人也是不怕事大的主,只听他骂着“你个板板养的阿乌才是杂种!”他的一拳正打在我的头上……
上面定性这次发电机发不了电是责任事故,而且把阿乌归档到文革后期“说清楚”这类人里。接连的运动,他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顺眉顺眼地作了一次又一次检查。“上面的”年轻人姓刘,以前是电机分厂厂长,这次事过之后,他也作过深刻检查,并且主动向阿乌道了歉。小刘从电机分厂调来了技术好的车间主任,半天功夫就修好了发电机。就因为有这过节,小刘三天两头跑到阿乌家蹭酒。阿乌家就在公司后的平房,我下班后,有时懒得回家,也好和他们推杯换盏。熟了才知阿乌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小刘几次当着面数落他:“论年纪,你是我的叔,不是我说你,这大年纪当面背后总有人说你‘老不死的’,蛮好听?总要熄点祸撒!”阿乌听了,“呵呵”一笑:“又在说老子。来,喝酒!”
怀着好奇心,我特地跑到档案室调看了阿乌的个人档案,他是下江人,姓邱,全名邱阿五(不是阿乌)。曾在国民党军服过役,当过连长,解放军渡江后,部队在武汉附近被我军包围,遂全体投诚。这没什么啊,想我们部队作战部都有国民党一个军参谋长,只要他们拥护社会主义,努力工作,过去的事就让它们过去吧。
没两年,供电越来越正常,发电机作废品处理,他就在科里打打杂,直到退休。80年代末,单位撤并,后撤销。人各东西,再也没联系了。
前两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声音挺瓮。我叫对方小点声,声音大了听不清。“好。我小声。我是阿五,记不记得?”
“啊,你是阿乌?你还……”没听错吧,现在是2015年末,算起来有20多年没见面了,他没90也差不多了,我还以为他“走”了呢。我差点说“你还活着呀!”
“你也要说我‘老不死’是不是?”他说是小刘告诉他我的电话,小刘是公司留守人员。我把我家地址告诉他,要他上我家来玩。
“听倒”,他的声音忽地大了:“小刘欠我一顿酒,我们约好哪天一起去。”
欠他的酒?这是么时候的事啊,这老不……算了,不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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