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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深夜10点多了,一向早睡的母亲却毫无睡意地坐在电视机前,但目光却不时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好象生怕一个眨眼我就会消失。我再一次提醒她:“都10点多了,我不会走,你放心睡觉。” 母亲盯着我看半天后轻声说:“我再坐一会。”看到母亲这个神态,我知道母亲是还是害怕她睡下后我走了,为了证明我不走,我赶忙烧水洗脚,换上拖鞋,关掉电视机,半哄半劝地将母亲扶到床上,然后我进到自己的房中赶快上床,关掉灯后,将房门敞开。但怎么也睡不着。
母亲78岁了,患有中度的老年痴呆症,年轻时辗转于乡村小学教书育人,退休后没有学生们喧闹的,没有了琅琅书声,母亲好象寂寞了许多,孤独了许多。父亲退休后,一起搬到县城居住,但老师的清高,让他们一直没有完全融入县城的生活中,与其他人来往很少,大都是两个人一起出、一起进。我们担心他们自闭,总是劝他们多交朋友,多外出走走,多参加一些文娱活动。我们一有时间就回去陪他们。但是,可能是父亲幼年失父丧母的阴影,中年时文革批斗的打击,让他对社会、对他人总有一种恐惧的心理,害怕与人交流。母亲又一向是以父亲的思想为思想,以父亲的意志为意志,所以,就和父亲一起生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与社会脱节,对新事物排斥,总是缺乏安全感,看新闻都是看那些负面的,对那些凶杀、抢劫、诈骗、跳楼之类的新闻总是记得清,反复念,最终父母先后患了老年痴呆症。父亲在痴呆了七年之后,驾鹤西去。父亲升天之后,母亲好象更加缺乏安全感,更加害怕孤独,时刻都担心我们兄妹会丢下她不管,总希望我们都围绕在她的身边。无论我们兄妹怎么悉心照顾,她也没有快乐的感受,在哪一家生活,她都是郁郁寡欢,常常是半夜三更起来在房中将我们兄妹的名字一个一个地喊个遍,那个喊声苍凉凄婉,让人听了心酸,也让邻居听了心烦,我们只好天天给邻居说好话道歉。她还一时要到乡下老家居住,一时又要到县城生活,但在哪里都住不了三天。在乡下老家居住时,几乎是一个电话,一时说背心痛,一时说头发晕,一时说脚无力,一时说手抽筋,一时说要住院,一时说要回城。在县城生活时,又埋怨这不好,那不好,保姆不尽心,子女不尽孝,吃完饭就要到街上转,晚饭后还要转一圈,如果一时没跟上,就会走失,但一进屋后就又吵着要回乡下老家,搞得我们疲于奔命,疲惫不堪。
今年11月份,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我们再次把她送到乡下老家,她说这次在老家再不走了。因为我们兄妹都在工作,无人能够在老家长陪,只好请一个忠厚、 负责的妇女照顾母亲的生活。母亲这次的表现也的确比原来要好一些,一个星期只打一、两次电话,而且都是在周四、周五,说的也都是那些老毛病。我们兄妹就每个周末、每个假日都回家陪母亲住上几天。每次我们一回去,母亲就兴奋异常,也不说头痛,也不说发晕,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我们的身后,一时没看到就大声喊叫。每次我们要走之前,她就开始叫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快活。这次我回来两天,两天中,我也一直没有离开母亲的视线,不管做什么事都把她带在身边。第一天晚上也是10点多半哄半劝地让母亲上床睡觉,但一晚上她六次起来看我,有两次我假装睡着,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当我的思绪正在黑暗中飘荡的时候 ,母亲的脚步声又轻轻地响起,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我的房间,静静地站在我的床前,目光紧紧地盯着我。我一翻身坐了起来问道:“么又起来了呢?”母亲回答说:“起来看看。”“去睡吧,这么晚了,我不会走的。”听了我的回答,母亲慢慢地回到了她的房间上床了。但这一下,更加让我睡意全无,在床上翻来覆去。大红两个多小时后,母亲又一次来到我的房间,我有些不耐烦地说:“去睡觉吧,你这样会冻病的。”母亲却那样呆立在我的床前,嗫嚅半天也没再说出什么,我猜想母亲是想说要回县城,但我一直不敢说出来。我下床搀着母亲进到她的房间,将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后再回到我的房间,但母亲生活的各种情景,我们少年生活的各种艰难,现实生活的各种曲折,未来生活的各种忧虑都如碎片一般从脑海中飘过,我干脆偎坐在被子中等待天明。
早晨六点刚到,母亲就起来了,我连忙也起来伺候她洗漱,母亲又开始咕噜咕噜地小声说着,我一句也没听清楚,母亲说完后就满含期待地看着我。沉吟半晌后我问道,“你是不是又想到县城去?”母亲使劲地点点头。见状,我将脸扭到一边说:“刚刚把县城的保姆辞了,这里也刚刚请人了,现在回去没人陪你,你在这里住到过年 我们都回来陪你过春节,春节后再接你回县城好不好?”说完我回脸看着母亲,只见她一脸的委曲和失望。我心里也极难受,但我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早饭后,趁保姆陪着母亲说话的机会,我悄悄地走出了大门,但母亲那种失望委曲的眼神却在我脑海里怎么也去不掉,只觉得眼睛一热,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我不知道是为母亲的现在,还是为自己的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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