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百年红尘太沧桑

搞个名字好难 · 发表于江苏省无锡市江阴市 2016-1-6 20:2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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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百年红尘太沧桑

------清明忆祖母

每年临近清明总是如此绵延多日的阴雨，让人的心情也整日象被挟裹在灰朦朦的雨雾里。而离家数年每年的这几天，梦里总会多些已故亲人的身影，无边无涯的思念如潮如洪总让人忍不住会眼眶里蕴满泪水。难道是另一个世界的祖辈们对远在他乡的子孙总是多一些牵挂，所以总会定时来梦里叮咛一番才能放得下这尘世的牵挂？

-----题记

每年的大年初一回家祭祖，站在墙壁斑驳的祖屋前，看着幼时的涂鸦在墙壁上还清晰可见，总会有一种错觉，总觉着您颠着一双小脚晃晃悠悠地仿佛就生活在我的昨天，生活在老家那扇吱吱呀呀的木门后，我只要轻轻一扣那门上的铁环，便能迎着你的惊讶和激动走向那盆红红的炭火和围炉而坐的亲人，便能再次看到您和祖父忙碌地在灶间和堂屋准备着过年用的豆皮、糍粑和麻糖，便能再次听您念叨人生曾经的苦难和今时儿孙满堂的幸福，便能再次回到顽劣儿时兄弟姐妺都还对未来充满甜蜜梦想的大好年华。

曾经在夏日的傍晚，我们祖孙俩各摇一把蒲扇，同时就着落日的余晖和清凉如水的月光您开始讲您人生曾经的故事。您总是沉浸其间似乎再也走不出那些过往，似乎那些事那些人并未曾远去。也许正如年少时，一天的光阴也觉得极漫长恨不得早日成年，所以总以为几十年是极遥远的事情，而等到暮年回首才惊觉几十年也只是弹指一挥间。想当年，您一次次摊开又收起人生这幅沉重的画卷时，大概也有如此感触吧。

您在家里排行第四，虽是女子，但旧时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襄沔一带在娘家排行低的同辈或晚辈对女子亦是以哥、爷相称。所以，您在娘家被弟弟妺妺们叫做“四哥”，被晚辈唤作“四爷”，长者便直呼您的名字；而到了婆家，您的名字便再也无人提及，最初被叫做“易家的”，及至年长，就被叫做“易家婆”，而自家人却总是叫你“好婆”，而在族谱上，您被世世代代叫做“钱易氏”。

您的娘家是常年以打渔为生，而您也是常年在船上长大。因为您排行第四，上不靠天，下不沾地，相比其它的兄弟姐妺，少了许多父母的疼爱，许多兄姐的爱护。但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到十五岁，家里家外您就样样能干，一双巧手能补衣袜，能织渔网，能撑船浆，能捉渔虾；一双巧嘴，虽未读书，常年的渔市却也练得您能言善辩，天不怕地不怕。您象那时所有的女子，早早地就由着父母跟姨家表哥订了娃娃亲；年岁渐长，您的心里也开始想着您的他长得是个啥样？人是恁老实还是太油滑？所以，每次您的姨领着那个他过家来串亲戚时，您总是躲在一旁偷偷地看一眼他。您也许很想跟他说两句话，很想问问他将来准备做个啥营生？是准备打渔还是种地呢？可是您终究还是没有说，后来您跟我说：女人家可不能失了矜持，否则就不贵重了呢。

及至到了十八岁，您穿着大红的夹袄，坐上了大红的花轿。从此，钱家多了一个会过日子的媳妇，而易家却没少去一个能干的闺女。从些，易家的渔船阵营里多了一条钱家的船。您带着从小在岸上长大的祖父住进了渔船，教他理网、修网、织网，教他撑船、下网、捕鱼、捞虾，而您的父亲也会亲自带了他去上渔市，把他介绍给熟悉的主顾，很快集上的人便都认识了这个易家的新女婿。码头拜过了，有您娘家的父兄叔伯们照应着，您在船里理着渔网也就放心了。

成家的第二年，您便生下了大伯。对这第一个小孩，还在娘肚子里，你就象许多新媳妇一样，早早地开始为她准备全套穿戴的服饰。当小孩落地的那一刻，您的心里对她充满了多少美好的期望啊。可是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新生命所带来的喜悦，细心的您便发现小孩对声音不敏感，怎么叫她也没反应。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您急得偷偷哭了无数次，可在人前您总笑着。您总说：人再难，也不能失了志气呢。

以后，每隔四年，您的小家里就会增添一个新生命。四个子女，大伯和幺爷都不能言，但心里却都是极聪慧的，大伯就嫁在您终日行船的天门白湖一带的皂市，现在已是儿孙满堂，尽享天伦。而幺爷则终身未能成家，至今还守着您的祖屋，守着家里的几亩薄田；我的父亲排行第二，算是长子。对这个将来必须要撑起门户的长子，您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为了他，您大闹陈家神坛的往事，几十年了都还一直被人津津乐道；为了他，您颠着一双小脚走了十几里的路请镇上的裁缝做了我们那个村里破天荒的第一件大衣；为了他，生活再怎么劳累您也不觉艰难；为了他，您愿意承受人生所有的苦难。

苦难于您的一生而言，几乎是如影随形。可您一个娇小的女子，却从来没有被吓趴过。您说，那天一大早太阳就火辣火辣的，可为什么会突然有阵阵的雷声。这阵阵轰鸣的雷声让你心里慌慌的。您在船里织着渔网，那织网的钩针却怎么也穿不进那孔网眼。您的眼皮也跳个不停。您无心再织下去，您走出了渔船，手搭着凉棚，眺望着渔市的方向。您看到几个人，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过来，跑近了，您看到您的兄弟，他们老远就朝您喊了起来：秀啊，不好了。香海被当兵的抓走了。

您的心突然卟嗵卟嗵地跳得好厉害啊，心里堵得可真难受，浑浑沉沉地好象整个人被抽空了一样。您连船里的小孩也顾不上看一眼。你颠着一双小脚就沿着襄河堤踉踉跄跄地追过去了，您知道当兵这几天都往云梦、花园方向去了呢。您从清晨追到黄昏，追了一整天。河滩磨破了您的鞋，也不觉得；身后您娘家亲人焦急地呼喊你也没顾着回应。渐渐地您的耳边分明地有了他的声音，语气里却只有轻快；渐渐地你看到了，几个稀稀拉拉的身影朝你这边走过来。渐渐地您看到了，他们几个人象刚经历了一次紧张刺激的冒险，脸上都是兴奋的神情。您提着的心就完全放下了，整个人也虚脱了，您一屁股坐在了河滩上，知道没事了您却嚎啕大哭起来。也许还真是上天垂怜，他们还没有被拉到部队，那支抓丁的队伍已经吃了败仗，当兵的都作了鸟兽散，各自跑了，他们也都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后来我问您，如果那次不是碰巧他们回来，您准备追到啥时候。您说，我总得见他一面，叮嘱他一定要保全了自己，活着回来见我们娘几个啊。

还有一次，轮到祖父被伪军抓去在湖边给他们站岗。湖里葱葱郁郁的蒲草长得比人还高，再大的动静也难以发现。伪军明摆是要村民用人命给他们放哨呢。那天，您在家里给小孩唱着“夜哭郎”，可想着湖边上放哨的那个人您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您过会就提着个马灯到村口去望一望，幸好您那个马灯啊，当祖父惊慌地叫着跑回来时，那些摸哨的人看到马灯就退回去了。那天与祖父一起放哨那个人却因为跑得慢，被砍倒之后便再也未能爬起。而祖父却被砍刀在后背上拉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后来，您总说：那次您看到祖父跑得比惊了的免子还快。而祖父总回您说：要是跑得慢，兵荒马乱的能躲出命来吗？

是啊，兵荒马乱的不快还真会要了人命呢。41年一个冬天的晚上，祖父外出还没有回。日本人突然来查良民证，那些日本兵提刀拿枪的一进来，就吓哭了您家里的小孩，您的心里也慌张，越慌乱你就越想不起来那张良民证放哪里了。您急得差点哭出来，可是您不敢啊。您几乎就要把家都翻了个底朝天，您似乎感觉到日本人的刺刀已经抵到了您的后脊梁。当您终于在箱底找到那张泛黄的薄纸时，您就象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您激动地朝日本人举着那张纸晃着晃着，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终于熬到了1949年，您说刚解放那几年。人心里可真痛快啊，比兔子跑得还快那个人整天哼着解放的歌，而您颠着一双小脚也兴冲冲地喜欢上了扭秧歌。人们每天都象有使不完的劲。是啊，您省吃俭用前两年刚买了五、六亩地呢，现在又少了兵荒马乱。相对富足的生活马上就要在你面前展开。您心里能不高兴吗？可紧接着，土改开始了，划成分开始了。您200大洋买的地被分给了别人，而您家的成分差点也因为这五、六亩良田被划作中农。幸好，你平时的乐善好施为您攒足了人缘，有村里那么多的贫雇农帮您说话，替您诉苦，您终于被划作了根红苗正的贫农。虽然此后的几年，您常常会因为心疼您那200块大洋而懊悔不已，但马上您就又会因为得到了贫农的身份而暗自庆幸！

再后来，一年又一年，村里的小孩子就像庄稼一样一茬茬地从长大了、成家了、又生儿育女了。而您也终于成了四个小孩的祖母，四个小孩一个比一个聪明伶俐。看着我们一个个从开始蹒跚学步到长成翩翩少年，您的心里一定很欣慰。而看着您一头青丝尽成白发，我们的心里却满是苦涩。我们一天天走向成熟，而您却一天天变得老迈。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形象日益变得饱满、高大和坚强，而您的意志却日渐模糊、飘渺乃至趋于消弥！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那一年的那一天，新年的鞭炮硝烟还未散尽。那一天，因为您就要离去，难得一次的您所有的亲人都聚在了您的床前；那一天，您苍老的身体被家人从屋里移到了屋外，又被从屋外安放到了一里之外的墓地；那一天，您慈祥的笑容被永远地嵌在了黑边的镜框。从那一天开始，因为您一生太累了，所以您将要一眠亿万年，而在您漫长无涯的梦里您是穿着大红的棉袄做着新婚的嫁娘还是慌乱地奔跑在襄河的河滩上凄惶惶地追逐着被抓丁的祖父？

转眼已是百年，而就在您这百年来去之间，世间已是沧海变桑田。曾经您行走过的人生，我们也行走着，只是我们不会再如您那般行走得那么艰难！曾经您生活在方圆十里八乡的山山水水里，如今我们生活在千里之外的喧嚣都市，不同的人生际遇决定了十里八乡那狭小的天地容得下您所有的梦想和期望却再也承载不起如今我们对于美好生活小小的向往！

转眼已是百年，又至人间四月清明时。“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如果人归去真的会有灵魂，那么我想一年又一年，您出现在我梦中的身影一定便是您在极乐天堂里的仙踪；一年又一年，您的仙踪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而我们这些子孙又何曾有忘记过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