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战士的忠诚 早晨,天气依然闷热。太阳还没有完全露脸,就急切的发挥着它的淫威,像一个迫切地想要给你颜色的怪物,迫不及待地烧烤着让人感到燥热的大地。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右——转!目标场部机械库,跑步——走!”班长张忠带领小分队出发。 张忠是个老兵,四年前,他从大别山区的农村应征入伍。 新兵连集训结束后,张忠被分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的农场。张忠没怎么上过学,当初他来部队指望能提干或转个志愿兵什么的,好从此跳出山沟沟。可是,到了才知道现在部队里别说提干,转志愿兵都必须经过军校深造,没有文化绝对是不行的。于是,张忠树立了新的奋斗目标:认真学习不断提高思想认识,积极完成上级的交给的各项任务,努力争取入党,为转业后投身家乡的新农村建设打基础。 让张忠感到异常紧迫的是现在的士兵,觉悟都很高,连队超期服役老兵又多,又都很优秀,可入党名额却有限。张忠超期服役都两年了,他带领的机械班,又多次因为出色的完成抢收抢种任务受到场部的表扬,自己也得到了不少嘉奖,入党申请书交了好几份,也迟迟没有得到解决。 就在前几天,麦收工作开始前指导员跟他谈心时终于放话给他,要他继续保持和进一步发扬一贯的优良作风,带好他的战士们,支部争取在八一前夕让他入党。这对本来就尽心尽责的张忠来说无疑又是一股强大的动力,他更是时时刻刻,事事处处严格要求自己。 “抢收!必须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确保颗粒归仓!” 根据军区电传天气通报及工作要求,因后天要有暴风雨,场部首长下令,今明两天农场必须全力抢收确保颗粒归仓。 张忠带领的机械班,天亮时刚刚从地头撤回营房开过早饭,原本准备上午让战士们稍事休整一下,可接到命令,张忠只好带领的战士们又出发了。他们班的任务是一望无际的“十里仓”——那块因广阔肥沃,地垄特长而得名的地块。那是块巨大的长长的带状地块,再晴朗、可见度再好的天气,人的肉眼从地垄一端几乎是看不到另一端的,而且宽距之间也有好几百米。 “一二一,一二一”张忠喊着口令,看着班里八名战士整齐的装束和步伐,他心里不由的暗暗的揪了一下——难为战友们了连续两天两夜的抢收,还没歇上一个时辰,又出发了……特别那个城市来的新兵王凯,身材那个瘦小,最小号的军装穿在他身上还大一轮。可是:既然来当兵,就要尽职责!这里没有高低贵贱,更没有年龄差别,有的只是战士,只有战士!张忠知道,他们这次到场部领了收割机进军十里仓,要完成抢收战斗后才回营房,至于吃饭歇息,全在田间地头…… 全班九个战士,分三人一组,一组一台收割机。为了照顾新兵王凯,也为了不让瘦小的王凯影响其他小组的进度,张忠特意把王凯分到自己这组。——张忠负责机械操作,王凯和另一名叫徐莽的战士负责把粮食装袋、扎口。 三台近三米高的庞然大物开进了十里仓,各个小组分工完毕,他们立即开始了紧张的抢收。战士们三人一组热火朝天的干着,机声隆隆,扬尘和着麦芒翻飞着,大家默契配合着忙而不乱,三台机组分别开始了各自的战斗。 眼看着三个庞然大物开进了十里仓,开进了十里仓的腹地。对于广褒的十里仓来说,这三个家伙就像是飘向大海深处的三叶扁舟,渐渐的、渐渐的就消失在早晨耀眼的阳光下这一望无垠的金色麦浪里…… 夜里十二点了,天上的星星都慵懒地时不时的眨着眼睛。在十里仓,隆隆的机声,依旧在田野里回荡,战士们依旧挥汗如雨地忙碌着。因为麦地的面积巨大,他们小组之间只能在横向里擦肩而过时,靠对方收割机上隐隐约约、时隐时现的那微弱的灯光,感知到对方的大体位置…… 随着三台收割机的推进,巨大的麦地已被收获过的地垄勾勒成愈来愈细的三条庞大的带子,每一块地的周边都象一片被蚕食的桑叶一样,任由轰鸣的收割机吞噬着,慢慢的向前一口口、一道道地吞噬着,往返地收获着…… 在收割机微弱的灯光下,战士们满脸满身都是汗水浸泡过的泥土和麦芒,特别是脸上除了进气出气的鼻孔全因汗水黏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土。战士们忘记了疲劳,是因为那种完成任务后的喜悦和成就感在诱惑、支撑着,那种不辞劳苦地付出后换回的喜悦是那样的坦然舒畅,甚至甜蜜;他们忘记了休息,是因为他们知道,极度疲惫的身躯来不得半点懈怠和放松,只有一鼓作气,才能确保完成任务。 “班长!我们三个的水壶里的水都没有了……我去打水!”收割机刚从地头拐过来,王凯突然想起来要回到地头上,到那只炊事班送来的大水壶里打开水,这一个回合下来那么远的距离,又得好长时间。——这么汗流浃背的,大家自然离不开茶水。 “去吧,”张忠说:“快去快回!”战士们都知道这种收割机少一个人,进度就不太赶得上。 “是!”王凯答道,便拿起他们仨的水壶从收割机上跳了下来。 王凯走到地头田埂上,把三只水壶放满水,就急急忙忙顺着地垄往回赶着去追收割机,因为没有灯光他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直踉跄……忽然他脚下一绊,倒到了旁边的麦地里。唉!真舒坦……他想爬起来,可是他感觉到躺倒着的疲惫的身躯真的很舒坦,于是他下意识的原谅自己,并自我安慰:就躺一会儿,一小会儿,就一分钟…… 张忠见王凯迟迟不来,嗔怒着大声跟徐莽说:“新兵蛋子又偷懒了……让他歇会儿吧,我们慢就慢点,王凯他小子也没吃过这种苦啊!” 凌晨一点,十里仓一片宁静,三台收割机全都安安静静地停止了轰鸣。只有水箱里还“咕噜噜,咕噜噜”不甘寂寞地冒着泡泡,地垄里亮起了一支火把。 当张忠发现王凯时,他已经悄无声息的被绞在了收割机下,鲜血和着肠子洒了一地…… 静静的九名战士,八名默默的垂手而立,流着泪低头看着面目全非、已然是一滩血肉的那一名——王凯死了,十八岁的王凯死了,死在张忠操作的收割机的割刀之下。 张忠泣不成声,使劲用拳头砸自己的脑袋,自责的他哽咽着几欲失声。 徐莽轻轻的,怯懦地劝说:“班长!其实……,他已经……你何必自责,他是自己偷懒……” “放屁!”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爆发出来,张忠一把抓住徐莽那乌黑的衣领歇斯底里的喊道:“你他妈的那只眼睛看到他睡觉了?!他明明是因为疲劳过度从老子的收割机上栽下去的,然后被他妈我绞了!……”张忠雷霆般的吼声在暗夜里回荡着,有一丝凄凉。 麦收过后,暴风雨如期而至。场部和军区领导冒雨就这次抢收事故进行了多次反复的调查,张忠他们八名战士,口径一致地证明王凯因为疲劳过度从收割机上栽了下去。 后来,场部领导传达了部队上级的决定: “……追认王凯同志为中共党员,并授予王凯革命烈士的光荣称号! ……张忠因为组织管理不当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一次。” ——年底。张忠背着记大过处分退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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