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送我上学去
那个年代，跳出农门是我们农家子弟最现实最迫切的梦想，也是父亲多年以来对我殷切的期盼。初中毕业，我考上市里的一所师范学校。父亲大喜过望，一面杀猪宰羊买酒买菜宴请宾客，一面请电影院在我们村子一连放了三天电影，他似乎发誓要把这场庆典推向极致，鞭炮齐鸣，鼓乐喧天，热闹非凡。我家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我也很开心，坦然地接受着来自众人的祝福和恭维。
师范学校开学是在九月以后的一个日子，那天阳光明媚，天高云淡风轻。母亲清晨便给我们准备好了行李，父亲把它们放在自行车车架后，父子二人迈着轻快的脚步出发了。我们不一会儿到了镇上，父亲先将自行车寄存在一个亲戚家里，而后我们拎着行李来到火车站售票厅。父亲替我买好车票，没过多久，只听见一声汽笛长鸣，火车进站了。我们随着人流涌入车厢，找一个座位坐下。我兴奋地环顾四周，眼睛好像忙不过来似的，一切都是那样新奇！那样充满神秘之感！火车启动后一路向北运行了约摸四十分钟到达花园车站。父亲找到学校派来接送我们的一辆面包车。我们上车后，车子载着我们飞奔而去。我们脸上挂着笑容，激动和莫可名状的愉悦溢于言表。
我们再次下车后，已经是在一所阔大的的校园里。校园建在一座山上，房屋错落有致。我们在上一届同学的引导下到自己所在的寝室，放下行李。父亲忙着为我铺好床铺，把箱子放妥当。父亲做完这些，略微喘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似的，微笑着对我说：“我走了，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跟家里讲。”我点点头儿。父亲走过狭窄的寝室通道，很快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一片光亮里。父亲是怎样回家的我不得而知，我后来才清楚从僻远的学校到花园车站有约十公里的路程，当时还没有班车。可以想象，父亲独自一人沿着乡间小路徒步去火车站，又孤身一人搭乘火车踏上漫漫归途。但我又想，父亲一路应该走得很安然，很自豪，为了我，也为了他自己……
一天，我刚吃完早饭，正准备去上课，忽然看见父亲骑着自行车来了。父亲把车架好，用袖管儿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进入我们的寝室后，在我的床铺上坐下，他关切地问道：“还过得惯吧？”我直言不讳地说每餐饭都定量，有时吃不饱，不得不买点零食充饥。父亲毫不迟疑地从衣袋里搜出十元钱给我，叮嘱我尽管用不要饿着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去了教室。父亲说：“你赶紧上课去吧，我走了。”他心事重重地走出寝室，骑上自行车，顷刻不见了踪影……多年以后，每当回想起这一幕，我忽然感觉自己那时愚蠢得有点过分，我竟忘了问一下父亲是否吃过早饭，骑几十里路的车是否累了，家里一切是否还好，即便只是寻常的一声问候啊！我没有！我却跟父亲诉苦，让父亲为我牵挂，难怪父亲走时那么忧心忡忡。
岁月如白驹过隙，悄然而逝。三年的师范生活结束了，我分配到离家临近的一个乡镇中学教书。报到的那天，我提着行李坐在父亲车架后面，跟父亲一起往学校赶去。这是一个夏天，天气异常炎热，耳朵里充斥着蝉鸣的聒噪，穿行于乡间小路，路两边整畦整畦的棉花密不透风。我坐着尚且觉得酷热难耐，何况父亲还要费力地踩车。不一会儿，父亲大汗淋漓，但他没有停歇，他必定也像当初送我读师范时一样心里充满欣慰之情吧！毕竟我从此可以自立了，可以领到一份许多人梦寐以求属于自己的工资了。
在学校门口，我们见到校长，父亲跟他握握手，恭敬地递上一支烟。父亲说：“孩子还小，很任性，请你们以后多多关照。”我站在一边，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父亲说话举止太过谦卑。后来我跟父亲谈起此事，父亲说这都是人情世故，慢慢地你会懂的。
也许是我太过顺遂，也许是我年少轻狂，当时根本没拿父亲的话当回事儿，直到我在遭受人生一次重大的打击之后才深切体悟其中的真谛。那年，一个女孩在她母亲的撺掇下胁迫我与她交好。我断然拒绝。她母亲又试图以组织的名义逼我就范。我没有屈服。她母亲气急败坏，把我告到当地派出所。派出所如临大敌，民警迅速将我“请”去他们那里，一边录口供，一边四处调查，好像非要弄出一点什么的架势。那段日子，父亲与母亲不止一次地到学校找校长替我说情。他们反复跟校长说我不会是那样的人；他们逢人就解释，请求别人相信他们的孩子。想想他们那时还不明就里，内心该是多么惶恐和忐忑不安啊！父亲不辞辛苦辗转找到时任白沙河镇党委书记的一个老同学，求他给帮忙周旋一下。可能这位书记真的发话了，民警之后的讯问要客气得多，而且不久我就得以自由了。我不想否认那位书记的干预所起的积极作用，并非如一个狂妄之徒在一朝阴谋得逞之后忘恩负义。但有一点我明白我安然无事绝对不是因为他的施压，清者自清，我宁可认为这是父母亲的精诚所致，是上天对一个不谙世故的年轻人的恩赐和垂怜。
我终因屡次冒犯校长，他借故把我打发到一所更加偏僻的乡村中学。走的那天，父亲为我清理好所有的物品，主要是一些生活日用品和书籍，足足装了两蛇皮袋。父亲将两个蛇皮袋用绳子系在一块儿，搭在车子的后架上。然后父亲在前，我在后，我们迈着沉重的步履向新的学校而去……我依稀记得，父亲离去时语重心长地说：“孩子，走好自己的路！”
现在想想，我的读书求学都没有离开过父亲，都有父亲一路相随。父亲将我送到学校学习文化知识，又将我送到社会这样一所更大的学校去历练，去探求它深藏的无尽的奥秘！
感谢父亲！
2016/1/4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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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6-1-23 14:4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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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咸宁市 2016-1-23 20:5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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