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社区

 找回密码
 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用微信登录

扫一扫,用微信登录

搜索
查看: 3206|回复: 5

[小说消息] 《成长基金》—长篇(求出版)

[复制链接]
来自
广东
精华
0

2

主题

3

帖子

10

积分

列兵

Rank: 1

积分
10

IP属地: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发表于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2016-2-24 14: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成长基金                                 
佰雁  QQ:664886917
   
关于父亲的寿命,医生的说法是也就三两年的事儿,但如果保养得好的话,或许还能活得更久一些。多年后,当汽车4S店的工作人员对郎正学大谈保养之道时,他就会想起医生说的那些话时,总觉得那像是在说一辆车子。
那些话当然是在患者不在的情况下说的,当着父亲的面,医生就只说:瘤已经取出来了,没事儿了,回去好好养着。
然而,父亲不傻,嘴上不说,心里跟明镜似的,早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时日不多了。于是,静下来的时候,父亲想想就会叹气,想想就要跟母亲交代后事。母亲心里也难受,便吵他,边吵边还要宽父亲的心:
“什么大限将至,你的寿限还长着呢!放心,就算我死了,你都不会死的。”
母亲的话多少有些厌烦之意,本是无心之言,却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没过多久,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当中,母亲和妹妹便双双死在了去姥姥家的路上,仿佛是为了兑现承诺,她竟然真的抢先离开了这个家,而且还带着妹妹,撇下父亲和郎正学两个人痛苦地活着。
这件事对郎正学的打击是沉痛的,而对父亲的打击则更是致命的,之后他的病情便随之迅速恶化,每况愈下……
现在是深秋时节,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明亮,柔柔地从楼宇之间倾斜下来,照进小区中心花园来,落在一棵粗壮却不茂盛的合欢树上。
小区是新建的小区,合欢树自然是新移植过来的合欢树。郎正学记得它刚来时的样子——碗口粗的主干上几根修剪得光秃秃的树叉像鸡爪一样朝天举着——现在虽然已经发了不少新枝,却还是显得有些单薄。
郎正学是从自家十二楼的阳台向下望时,看到那一片阳光里的合欢树的。
他打开门,小心翼翼地推着婴儿车从屋子里出来,然后回身去把房门轻轻关上,这才又推车往电梯口来。他按了一下下行键,等待指示灯同时亮起,片刻之后电梯门便“叮”的一声打开。电梯空无一人,郎正学推车进去,并顺手连贯地按下一楼和关门两键,电梯随即关上门一口气直达一楼。电梯门重新打开的时候,正好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看见,她欢快地跑进来帮忙郎正学把婴儿车往外推。
“则刚,快看,”郎正学对婴儿车里的儿子说道,“姐姐在楼下等着陪你玩儿呢!喊姐姐,姐——姐!”
郎正学那儿子才两三个月,当然还不会喊姐姐,不过那被叫姐姐的却听得很高兴,趴着婴儿车努力朝里面看。在一堆质地柔软的棉毛毯子里,露着一张稚嫩的小脸,头上戴着一顶小花帽,眼睛圆溜溜地瞪着。小姑娘的奶奶也围了过来,俯下身来逗惹着他。他瞪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盯着她们看,手和脚却在毯子里面兴奋地舞动着。等亲热得差不多了,郎正学便叫儿子跟姐姐和奶奶告别,然后推着婴儿车在小区里转。
小区的规模并不算大,总共还不到十栋房子,但环境绿化做得还不错,有假山、水池、花坛、绿地、竹林以及游乐场,相互之间错落有致,穿行其间也能有赏心悦目的感觉。
很快,郎正学便转到了那棵合欢树下。
他的手机里存有一张眼前这棵合欢树的照片,拍摄于三个月前,当时它还是一副蓊郁青葱的样貌,又恰当开花时令,红艳艳一簇一簇看上去毛茸茸的花朵藏身于枝叶间,如烟似火。照片是逆着光仰角照出来的,整棵树就像是一处从内部被点燃的煤堆。树下的石凳上坐着胡婷,腆着个夸张的大肚子,一脸心满意足的富态相。肥胖的身体外面罩着一件棉质米黄色圆领宽肩中长裙,圆滚滚的胳膊和小腿则露在外面,浑身散发着幸福和宁静的气息。
现在,合欢树的叶子早就泛黄,且已飘零殆尽,一挂挂棕灰色的豆荚垂在枝头,在阳光里摇曳着闪着金光。
郎正学在合欢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把婴儿车横在自己面前,看到儿子正在瞪着眼睛看自己,脸上有浅浅的笑意。郎正学看着那张可爱的小脸不禁想到了“成长”这个词。他满心欢喜,猜想起眼前这个小家伙将会有一个怎样的人生。
然后,郎正学却又禁不住想起了小家伙的爷爷、奶奶和姑姑。最近一段时间,郎正学总是想起她们,而且还总是会在梦里见到她们,那情景真实得好像她们都还健在。郎正学抬头仰望着淡蓝色的天空,那么高,那么远,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她们在天堂都还好。
郎正学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眼眶里慢慢地沁满了泪水。他想起了十几年来自己的成长经历,那些跟十多年前自己对自己人生的猜想相去甚远的成长经历。那些猜想大都集中在十几年前,那些压抑而无助的夜晚。
那时候,朦朦胧胧的月光从窗外漫泄进来,屋子里如梦如幻,令人仿佛置身于魂灵世界。睡在老家的大木床上,还只是个少年的郎正学睁着迷惘的眼睛,整宿整宿地盯着屋宇的檩条和瓦板儿,一遍遍地猜想着自己未来的人生路——
首先,大概是三年五年的光景,他会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生活在一个有明媚的阳光,绿油油的庄稼地,随时都能闻到泥土芬芳的小山村。
当农民没什么不好,郎正学当时想,虽然风吹日晒很辛苦,但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了。更何况随着时代的发展,像祖辈们那样的农业劳作方式正在被机械化所取代,种田将不再比做工更辛苦。作为一个出色的农民,父亲那絮叨已久的梦想,或许将由自己来帮他实现。这就像是宿命,冥冥之中似乎早就已经注定。
然后,他会在别的村子里找一个姑娘来结婚,生自己的孩子,一个或者两个,每天为自己的小家日出而作,日暮而息。他还会在老宅子后面另外开辟出一块空地,自己盖上一栋小洋楼,或者干脆把老宅子也推倒了重建。五十年也好,七十年也罢,总之,他将在这个小山村,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当然了,他也可能会到大城市里去打工,像村子里的大部分年轻人那样,走去外面见识那变幻莫测的城市风光。那高楼林立的街区,那霓虹闪烁的夜晚,夏天的空调,冬天的暖气,没有风吹日晒,没有泥巴尘土,人们像蝼蚁一样干净而机械的生活着。城市的法则是,存在便存在,消失便消失,但郎正学却总觉得,或许那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宿命。
郎正学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从何时起开始迷恋城市的,在那里,郎正学觉得他的人生又会多出许多种可能。比较美好的想法是,会有一个家境殷实的城里姑娘爱上他。那姑娘不仅漂亮,而且温良贤淑。通常情况下,这个过程会出现一点儿阻力,但她们终将冲破藩篱,勇敢地走到了一起,从此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
这故事听起来跟童话似的,郎正学感觉有点儿异想天开。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世间的事情总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或许将来某一天真就会出现这种情况。郎正学在黑暗中笑了笑,他又听到父亲在隔壁屋子里“呼呼”的声响,似乎是在提醒他认清现实。那么,好吧,最大的可能应该是这样的,自己通过数年的努力奋斗,终于挤进了心仪的城市,成为一个终生为生计而奔波的小市民。
想到这里时,郎正学总不免会叹一口气。他想,如果命运真的就是这样一个走向的话,很难说这种生活还会比待在农村强。
郎正学的目光一直爬上十二楼,停留在自家阳台上。他能想象到,女人正一个人在那阳台后面做家务的样子。过不了半个小时,她就也会下楼来跟自己和儿子会合,然后一起在小区里散步,享受这一天中最为惬意的傍晚时光。
这里是湖北省省会城市武汉,一个位于中国中部正在崛起的国际大都市,一直以来其城区规模都直追北京、上海和天津。郎正学的家就处在这个超级大都市的中心,一座带有欧式风格的高档住宅小区里。
现在,他的家正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被幸福和温暖的光晕笼罩着,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梦境一般,与许多遥远的事情混淆在一起。命运能走到今天,对于一个出身于羸弱家境的大龄孤儿来说,简直有点儿不可思议。郎正学心里很清楚,所有这一切,虽然也有自己的努力,但更多的则得益于成长基金——一笔百万元的神秘捐助。
差不多十年前的七月——对,已经过去十年了,每次回顾自己的成长之路,郎正学总是习惯于从那个时间点开始——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市一中高二()班的教室里,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已经进入了梦乡,除了六台大吊扇如同直升机螺旋桨一样的“突突”声外,听不到任何别的声响。现在正值午休时间,教室里很宁静,吊扇的“突突”声浑厚,低沉而单调,习惯了便能充而不闻,甚至还当它是摇篮曲,就算没有睡意也能被它给催眠了。
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又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刻,睡觉不再是享受,更像是一种折磨。尽管如此,但为了下午能上课有精神,大部分同学还是会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偶尔有被热醒的同学,一脸睡痕,满头大汗,眯缝着眼睛坐起来,一手拿书本扇风,一手在额头擦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过,她们中一定有人看到,班主任艾老师在某个时间点,面无表情地从外面走进来,像是阎罗王的无常差役一样,悄无声息地把郎正学从睡梦中摇醒,又悄无声息地将他带出了教室。并且,留心的人也一定还会发现,那之后郎正学就再也没有回过教室了。
是的,等郎正学再次出现在教室里,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了。
艾老师是接到郎正学大伯的电话,才急匆匆跑来给郎正学报信来的。大伯在打给班主任的电话中说,郎正学的父亲病情恶化,生命垂危,可能就这几天的事了。郎正学听了班主任的转述,眼泪像开闸的河水一样奔涌而出,当即便跑回宿舍,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匆匆忙忙赶往市中心汽车客运站。
父亲的病情郎正学是知道的,所以他太知道大伯的电话意味着什么。两年前,为了去除癌细胞,父亲的胃被切除了二分之一。从那时起,父亲的生命便进入了倒计时,只是他自己并不确切知晓。
从此以后,父亲就不能随便吃东西了,米饭和面条之类的就算做得稀软,吃下去十有八九都是会吐出来的。那时候母亲和妹妹都还在。为了让父亲能吃好,母亲做了很多尝试,最后终于做出了适合父亲食用的面糊。另外,父亲吃饭的速度也慢了许多,每顿饭就算只是稀汤面糊,也总要花上大半个小时,若是吃得稍微快一点儿,就可能把前面吃的全部吐出来。而且,他的喉咙里还总像是有痰堵着,咽不下去,也咳不出来,吃两口饭就要“呼呼”地自己调理好半天,要不然气管怕是要被堵上。
父亲是一个刚强的人,疾病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梦想着自己很快就能再回到从前的状态,重新挑起这个家庭的重担,但渐渐地却发现,自己别说是下地种田了,就连吃饭也已经成了问题。这让他的情绪一蹶不振,话也越来越少了。再后来,他开始不跟家人同桌吃饭了,总是端着自己饭菜,躲进里屋里去。母亲让妹妹去叫他出来,他对妹妹说,不想影响你们吃饭。妹妹说,一点儿也不影响。他对妹妹笑了笑,但终于还是再也没有跟家人同桌吃饭了。
父亲生病的时候,妹妹在上初一,等他动完手术出院后不久,妹妹就辍学了。妹妹说,哥哥学习好,让哥哥上,自己学习不好,上也是白上,不如早点回家帮忙干活。其实谁都知道,妹妹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她的学习成绩并不差。为了这件事,母亲哭了,郎正学也哭了,就连一贯意志坚强的父亲也在抹眼泪,但妹妹却笑了,笑得多少有点羞涩。
那时候,为了给父亲治病,家里已经负债累累,再加上妹妹的辍学,使郎正学也产生了厌学的情绪。有一天,没有跟任何人商量,郎正学突然就不去学校了,一大早放下饭碗就要跟着母亲下地干活。母亲没答应,他便扛起锄头自己先走了。母亲和妹妹追到地里,苦苦劝了郎正学一上午。郎正学只管干活,对两个人的话充耳不闻。中午回到家里,母亲和妹妹一边做饭,一边还不忘又劝了几句。可是,不论她们怎么说,郎正学始终不为所动,始终默默无闻地做自己的事。
父亲知道郎正学要辍学的事后并不怎么劝,而是不声不响地独自呆呆地坐在床头,像个木头人。晚上的时候,父亲又一个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到院子里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痴痴地看远处黑漆漆的山梁。一下午的时候,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郎正学透过自己房间里的窗户,能够清楚地看到父亲的背影,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父亲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直到夜已经深了,寒气也早上来了,才被母亲强行拽回屋里去睡觉。
那时候的郎正学只知道父亲心里难受,但具体是怎样个难受,他却说不清楚。郎正学当时只是想,他也不想这样,但他又能怎样?直到许多年后,郎正学自己也做了父亲,才真正体会到那一刻父亲的心情,才真正认识到自己给父亲带去的苦痛。
山村的夜晚静悄悄,隐隐约约有犬吠虫鸣声,当郎正学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学生生涯从此就算结束了。郎正学没有悲伤,也没有抱怨,平静地好像从来就没上过学似的,贫寒多舛的家境已经让他学会了隐忍。
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母亲照常喊郎正学去上早自习。郎正学答应了一声,但却并没有起床。他想象着学校里早读的情景——明亮的教室,和蔼的老师,朗朗的诵读声——不知不觉眼泪便涌了出来。直到这一刻,郎正学才知道自己对学校原来是多么眷恋。
母亲又喊了几遍,一直也不见郎正学有动静,便自己从床上坐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默默地起来去做早饭。不一会儿,妹妹也起来去厨房帮忙。很快,就又听到父亲在堂屋里活动,并“呼呼”地清着嗓子。郎正学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但却没有立即就起床,而是两眼直盯着屋子的顶蓬,脑袋木木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没过多久,郎正学便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气了,这才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双手捂着脸将泪痕抹拭了一遍,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屋子,来到水台边刷牙洗脸。
母亲和妹妹已经开始忙着将饭菜碗筷摆上桌,看到正在水台边洗漱的郎正学,却都什么话也没说。接下来的那顿早饭也吃得异常沉闷,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好像是一种默契,又好像是提前约定的。等到刚刚吃过早饭,碗筷还没来得及收拾,班主任曹老师突然来家访了。
看到曹老师的那一刻,郎正学心潮澎湃。郎正学当然知道曹老师来是干什么的,那似乎正是他心底里所期待的,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父母亲也很高兴,仿佛是见到了救星,热情地招呼着曹老师入座。妹妹早倒来一杯茶,摆在了曹老师面前的桌子上,接着就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空盘碗筷等。曹老师让郎正学的父母也都在桌前坐下,然后也不寒喧,开门见山地就问起郎正学的事。母亲一边抺眼泪,一边将家里的情况和郎正学决定辍学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跟曹老师讲了一遍。曹老师耐心地听着,并不时地点着头,眉头紧锁,表情凝重。郎正学则靠墙站着,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声不吭。没过多久,郎正学家的院子里便聚集了许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家住不远的大伯也闻讯而来,在弄清楚状况后,当即就加入到劝慰郎正学的行列中。郎正学那经得起这么些人的劝,很快就放弃了辍学念头,答应了下午就回去学校继续学习。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来自
广东
精华
0

2

主题

3

帖子

10

积分

列兵

Rank: 1

积分
10

IP属地: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楼主| 发表于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2016-2-24 14: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母亲对父亲的照顾无微不至,尽管当时家里经济拮据,但为了给父亲增加营养,她每顿稀汤面糊饭里总会搅两个鸡蛋进入,然后再撒上一点儿白糖。尽管如此,父亲的心情却时好时坏。心情好的时候,父亲就跟母亲聊未来,聊儿子结婚,聊女儿出嫁,聊他用婴儿车推着孙子去逛街。不过临了,他又总是会说:
“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喽!”
虽然是叹息,但听得出来,他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心情不好的时候,父亲总是闷闷不乐,还时常自怨自艾:
“看看我现在活得还算个人?嗯?!真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父亲的话里,有自责,也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不甘心。他的人生才过到一半,还有太多的梦想要去实现。
那时候郎正学已经开始在市里读高中了,每个月回家的时候,都会发现父亲正一天天地消瘦,特别是到最后,已经瘦成了纯粹的皮包骨头,像一堆吐着气的干尸。父亲开始卧床不起,身上的筋肉已经不足以让他坐起来,生命开始进入最终时刻。即便已经这样了,在父亲的要求下,亲戚们还是没让郎正学守在床头,而是坚持把他赶了回学校。父亲就像一盏油灯,即将要燃尽最后一滴灯油了,心里放不下的却是儿子。亲戚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这盏油灯渐渐地熄灭,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顺他的意。
郎正学虽然回到了学校,但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他开始上课走神,思想不知不觉就会跑偏,整天恍恍惚惚的。有时候他会无意识地在本子上写下“人生就是无奈”的字样,等回过神来再看,却什么也不记得了。那天郎正学被班主任推醒时,他正在做一个梦。他梦见了母亲和妹妹用轮椅推着父亲来学校看他,说她们会好好照顾父亲,要他只管专心学习,不要胡思乱想。梦里的父亲有血有肉,气色很不错。郎正学激动不已,感觉心头压了很久的一块石头终于被掀开了。然而,当他看到眼前站着的是班主任时,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什么事了。
梦终归是要醒的,担心了这么久的事情,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人生就是无奈!
当郎正学急匆匆从学校赶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堂屋里没有开灯,正当中两个长条板凳上架着一口黑漆棺材。那是为父亲预备的。父亲的卧室里亮着灯,人正闭着眼睛佝偻在床上,像一堆干柴。大姑守在床头,已经昏昏欲睡了。一台电扇默默地摇着头,对着父亲静静地吹着。墙角摆放的电视里,正小声地播着《新闻联播》。
大姑激灵一下清醒过来,看到是郎正学回来了,赶紧轻声地呼喊着父亲的乳名。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慢慢地睁开双眼,看了郎正学一下,什么话也没说就又闭上了。大姑的眼泪开始从脸颊上滚落,低声沙哑地对郎正学解释说:
“睁着眼,累!”
父亲的眼窝深陷,就像是两眼枯井。他看郎正学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大概是已经没有力气做表情了。郎正学坐在床头,咬紧牙关,努力克制着自己,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大姑便又接着轻声说道:
“孩子啊,你爸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上午的时候,想叫卫生室的医生给打点葡萄糖水,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血管,最终也没能打成。你看!”大姑一边说着,一边将父亲的手臂展示给郎正学看。郎正学看到那就是几节骨骼,完全不见有血有肉。“你再看。”大姑撩开父亲宽大的衣裳,条条肋骨清晰可见。“你摸摸。”大姑拉着郎正学的手,按在了父亲的腹部,硬邦邦的,就像皮下裹着一块大石头。“娃儿啊,你爸这些天受的不是罪啊!疼的时候跪着趴在床上还直冒虚汗,到后来止疼栓已经根本不起作用了。今天他就一直这样蜷缩着,大概是连翻身趴着的力气都没有了。人们都说,他能撑这么久,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肯定是为最后看你一眼。现在你也回来了,他就快要解脱了。估摸着不是今晚,也就明天的事了。”
解——脱!郎正学呆呆地想着,今晚?或者明天?
郎正学的心在一点点收紧,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似的。他感觉到死神就在这间屋子里,兴高采烈地飘过来荡过去,只为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它好带着病榻上这个人的灵魂倏忽不见。
大姑说完,抹了一会儿眼泪,然后去到厨房里给郎正学做饭。等饭做好了,郎正学却没胃口。大姑便劝他宽心,叫他多少吃一点儿。郎正学端着碗,噙着眼泪勉强吃了一碗,就再也吃不进去了。
当天夜里主要是郎正学在父亲身边值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起来确认一下父亲的状态。郎正学原本以为生和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有着天壤之别,但在父亲这里他却总是分辨不清。父亲的气息很弱,每次都要经过反复察看后,他才能最终确定父亲还在。就这样,父亲竟然在气若游丝的状态下,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当初升的太阳刚刚爬上村东外的山岗,一缕明媚的阳光便从窗户外斜射进来,照得屋子里分外亮堂。阳光中飘浮着许多微尘,它们或悬停,或跳跃,或急逝,像是一群有生命的小精灵。但是,阳光之外,却什么也没有。郎正学不禁在想,人或许真的有灵魂,只不过需要在特殊的情况下才能看到,就像这光影中的浮尘。于是就又想着,父亲的灵魂现在在哪里呢?是还守在他的躯体里,还是已经解脱了呢?郎正学静静地看着那些微尘发呆,一动不动地,仿佛自己的灵魂也出了窍。
父亲一上午醒了好几次,每次睁开双眼都只是动一动眼珠,眷恋地看一看自己就要离开的这个世界,什么话也没说就又闭上了。他的面部有时会微微拧在一起,眼神里还透着痛苦,大概是病魔还在折磨着灵魂。下午两点四十的样子,父亲最后一次睁开眼睛,并试图举起他的右手,但只举了一半就又放下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脊,再也有没合上。郎正学赶紧把大姑从外面喊进来,颤巍巍地问道:
“你看我爸这是咋了?”
“娃儿啊,”大姑只看了一眼,眼泪唰地就涌了出来,“你爸,你爸已经走了!”
大姑一边哭着,一边把手放在父亲眼眶上,帮他合上眼睛。郎正学当然知道大姑说的“走了”是什么意思,但却愣在那里回不过去神来。父亲刚才还抬手像是想跟自己说话来着,生命是怎么就没了的呢?
“爸,爸……”
半分钟后,郎正学终于哭出声来……
父亲的离世让郎正学一下子就变成了孤儿,一个还差两个月就到成人的大龄孤儿。
孤儿,就意味着无依无靠。
这一点郎正学一开始还没怎么觉得。父亲走时,亲戚邻居们来了许多人,大家各司其职,群策群力,使葬礼进行得有条不紊。郎正学几乎什么也没做,事情就都已经有人办妥了,这令他倍受感动。
安葬了父亲后,只剩下几个至亲聚在一起,开始商议郎正学今后的生计和教育问题。但首先要解决的是父亲留下的债务问题。自从父亲生病以来,家里便开始了举债度日,虽然这期间得到过一些救助和政府补贴,但到现在外面还是欠下了不少外债。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强忍着病痛把家里的债务情况写了一个清单,这家五千那家一万列得清清楚楚。郎正学拿到清单后汇了个总,将近三万块钱。他感觉那一串数字就像是一块巨石一样压在自己胸口上。常言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更何况外债的一部分还是花在自己身上的。但自己毕竟还只是个学生,自己都还养活不了自己,上那儿弄钱还债啊?
    现场的气氛异常凝重,大家一筹莫展。
“我建议,”沉默了许久之后,二姑先开口说话了,“二哥所借自家人的钱都暂且不提,外人的账由各家分担以下,先给别人还上。”
“你说一下,看咋分?”大妈问道。
“二哥原先从我这儿就已经借了一万二,外债总共也才七八千块钱,你们分一下,这样大家都比较平均一些。”二姑首先表态,然后又问大妈,“大嫂,你看咋样?”
“啥咋样?咋样都行。”大妈回应道,“你大侄儿子要结婚,二侄儿子和小侄女都还在上学,那儿那儿都要钱,光靠你大哥一个人在地里刨,窟窿只能是越补越大。”
大伯只顾抽烟,一言不发。
“这样吧,”二姑又提议道,“我们也加进来,咱们每家再拿出三千块来还外债,多出来的给正学当生活费,咋样,大嫂?”
“你咋光问我?我能当你们的家?”
“大姐?”
“行吧。”大姑有气无力地表态,“多一点少一点也没啥,各人看各人的能耐。”
“大姐,我不是显能耐,我是觉得我二哥还这么年轻……”二姑话说一半就哽住了,眼泪扑簌簌地坠落。大姑见状,也禁不住开始抹眼泪。
“行了,别哭了。”大伯将烟头顺势扔到了屋外,“就这样吧。”
债务问题至此总算是得到了较为圆满的解决,但接下来的关于郎正学今后生计和教育问题,让大家再一次陷入到了沉默当中。一方面,郎正学现在还只是高二,还有一年的时间才高中毕业,这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从哪儿来呢?另一方面,如果郎正学考上了大学,又将需要三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这些钱又从哪儿来呢?
这就是孤儿。
郎正学心里感慨万千。
虽然一屋子人都在关心你,帮你解决问题,但谁对你都没有完全责任和义务,你终归还是无依无靠。不过,债务的事情已经让郎正学很感动了,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各家有各家的难处。现在,对于能否继续上学的问题,郎正学已经不那么在意了。没什么好为难的,大不了辍学就是了。
“我想不上学了,出去打工挣钱还债。”想着没必要让长辈们再为难了,郎正学主动打破了沉默。
“怎么能不上了呢?”二姑忙劝阻道,“你成绩一向不错,现在正是关键时候,稍微努把力,明年一定能考个不错的大学。”
“考上了又能怎么样?”郎正学咬咬牙,眼泪盈眶,“那有钱上?”
“现在上学既有奖学金,又能贷款,怕什么?到时再说吧!”
“是啊!”大姑附和道。
“你明天先回学校去,”大伯又是最后发言,“功课落下太多怕赶不上别人了,家里的事你先别管了,我们会再想想办法的。”
很多年以后,郎正学对那天的情形还是记忆犹新,每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他这一辈子恐怕是不会忘记了。
那是一次决定他命运的家庭会议。
人生就是如此,它会有很多岔口,但结果却是唯一的。幸运也好,不幸也罢,多数情况下是听天由命。郎正学感觉自己是不幸的,未成年先成孤儿,但同时又是幸运的,还有亲人在身边,还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第二天,郎正学虽然又回到了学校,但心里很清楚,亲戚们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所能做的毕竟有限,自己终将离开校园,并且是永远地离开。现在的情况,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郎正学已经暗自决定,暑期补课一结束,回去就不来了。
想着就要离开学校了,又想着刚刚逝去的父亲,就算是坐在喧闹的教室里,郎正学还是会被巨大的孤寂感笼罩着。一个人的时候,郎正学又会想到了语文课本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句话,完全当它是自己的真实写照。郎正学心里很清楚,从此自己的人生无论是幸福或者磨难,再也没有人像父母那样真正关心和在意了,一切的一切都要自己一个人独自去面对。然而这还不是全部,还有自己将来的老婆,一入门就不会有公公和婆婆,自己将来的孩子,一出生也不会有爷爷和奶奶,对她们来说这也不能不算是一个遗憾。
人生就是无奈。郎正学想着想着,就会一个人苦笑。
两天后的晚自习,班主任突然把郎正学从教室里叫到了外面的操场边,告诉他说,老师已经从大伯那里知道了他的家庭情况,并把这些情况跟学校领导反映了,学校领导正在考虑减免他学杂费的问题,并且还建议学校为他组织一次捐款。
郎正学被班主任的关怀感动了,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对班主任说,如果学校能减免自己的学杂费,自己将万分感激,但如果要为他而组织同学们捐款,郎正学则宁愿现在就离开学校。班主任瞪大了眼睛看看郎正学,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郎正学的肩膀,又说了一些鼓励郎正学专心学习以及别胡思乱想之类的话。郎正学连连点头,然后擦干眼泪,默默地回到了教室里。
大伯所能想到的办法,大概就只有打打这样求助电话了,虽然完全是为郎正学着想,但事实上郎正学并不怎么喜欢这种方式。另外,班主任关于捐款的提议,更是郎正学无法接受的。郎正学不喜欢欠人情,更何况是那么多人的情,就算她们全都是出自真心和善意,郎正学也不喜欢靠众人的捐款活着。郎正学健健康康,有胳膊有腿,人生还没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为什么一定要去接受别人的施舍?
更何况,事情其实也没那么好为难的,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无非就是换个角度看问题而已。比如,郎正学不必一定非要走上大学这条路,还可以选择回家务农,或者进城去务工。这些都是现实的出路,未必就一定是绝路,未必就一定活不下去,未必就一定活不出精彩的人生。那时候的郎正学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对未来充满信心。
郎正学已经做好了辍学的心理准备了。就像一个月前父亲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一样,郎正学觉得自己的高中生活也开始进入了倒计时。不过郎正学想,现在既然还没有离开学校,那就认认真真地做好一个学生的样子。
道理想通了,人也感觉轻松了许多,身边的同学和老师们都变得的亲切起来,课本和习题也都变得清清爽爽了。
郎正学把时间定在两周后,那时候暑期补习刚好结束,郎正学就可以混在放假回家的队伍里,不知不觉,悄无声息地离开学校了,并不惊动任何人。同学们会在新学期开学数天后,才渐渐地发现,班里面少了一个人。这是郎正学在安葬父亲时就已经设想好了的结局。这样的结局在郎正学看来是相当圆满的,对此郎正学不仅十分满意,甚至还有点得意。
没错,这就是郎正学的命运。郎正学现在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了,没有任何怨言,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的。所以,郎正学也不想在临了了,跟老师和同学们演绎出一场依依不舍的苦情戏。
然而,在最后一周内,班主任却为郎正学争取到了留下来的机会。首先,她成功说服了学校领导,减免了郎正学高三学年的学杂费;然后,他又成功说服了郎正学大伯,让他答应想办法负担起郎正学最后一学年的生活费。班主任一直是暗自为郎正学做着这些,直到暑期补习结束的前一天,他才告诉郎正学这一切。这样一来,郎正学就能继续郎正学的高中学业了,最终不一定能参加高考,但最起码可以顺利地拿到高中毕业证书。
听到这个消息时,郎正学并不激动,因为对郎正学来说,不过是死刑改判死缓而已,并未从根本上解决郎正学的受教育问题。想到这些,郎正学当即就想拒绝班主任的好意,但看着她恳切的眼神,犹豫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口。班主任似乎看出了郎正学的心思,开始耐心地劝导郎正学,不要有思想包袱,只管认真地学习,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班主任循循善诱,语重心长。郎正学一直在点头,除此之外什么话也没说。他还能说什么呢?
新学年开始的时候,郎正学终于还是出现在了高三(七)班的教室里。郎正学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不让班主任失望。坐在新教室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同学的目标都是来年的高考,而郎正学,或许是为了那一纸高中毕业证书;也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又或许是为了老师或家人),但郎正学学习起来却更加努力。毫无疑问,班主任的努力并不能彻底改变郎正学的命运,但现在结局对郎正学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过程才是真正的目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家庭接二连三的变故,已经让郎正学学会了得过且过,走一步算一步。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来自
广东
精华
0

2

主题

3

帖子

10

积分

列兵

Rank: 1

积分
10

IP属地: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楼主| 发表于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2016-2-26 14: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改不了。只好重新注册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来自
海南
精华
9

45

主题

2067

帖子

2219

积分

版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积分
2219

IP属地:海南省海口市

发表于 海南省海口市 2016-3-12 17:45:51 | 显示全部楼层
发稿后可编辑一下,让每个自然段空出两个字位,以便阅读。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在本网BBS上发表言论,不代表本网立场,应当理性、文明,遵守相关法律法规。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扫一扫,用微信登录

本版积分规则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