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桥俗景

卖热干面的

谭家桥俗景

                                                                                          王建福

    谭家桥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以种菜养鱼为主，目前可能算黄石最大的城中村。这个村庄北临青山湖连通港，有石桥两座与公园路相连。南边是斋公山以及依山而建的湖北师范学院。西面是黄石市区内的第二大湖青山湖。东面一片新的住宅小区过去，就是黄石的主干道黄石大道。我住在这城中村附近十五年，已经许多次听说要拆迁、要沿着青山湖连通港修建仿古一条街（号称黄石的秦淮河）。结果却是叫一次拆迁，就闹一次“种房”，现在这里的房子已经“种”得密不透风。密不透风的居民区，环境可想而知。其实真正的谭家桥人在这里住的很少了，只有几个哪里也走不了的老弱病残还在老屋里坚持。大多数居民，是那些朝气蓬勃、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打工崽或打工妹，他们看中的，是这里廉价的租金。还有一部分来历不明的居民，比如脖子上戴着拇指粗金项链的汉子和全身名牌打扮入时的美女，一律外地口音，也住在这个破烂的城中村里，周边的居民们很难理解，只能说：复杂！

    南面桥头，有几家破破烂烂的小店。生意比较红火的有两家，一家卤菜点，卖卤的猪脚猪尾猪心头，尤其卤鸡蛋出名，很进味。另一家炒粉炒面炒花饭，下班的打工崽打工妹们，花个两三块钱买上一碗，边吃边回家，晚餐就解决了。还有几家不温不火的杂货店，前面是柜台，卖点糖果水酒香烟小食品，后面摆两张麻将桌，供退休或下岗拿低保的人们在这里混日子。他们的牌打得很小，据桥头卖面的女人说，一晚上的输赢也就在百把块钱之间。这里也有大赌，但是不会在桥头，而是在村里隐蔽的地方，输赢的钱不是论张数，而是用尺量。我相信。这样大一个城中村，这么大且杂的外来人群，必定卧虎藏龙！前几天，村里抓住一小偷，一看，此人就住在村里。到他家一看，家里的物品从电视机到电饭煲甚至扫地的笤帚，全是从本村偷来的。原来他就是住在这里偷，吃、穿、用全都是左邻右舍来供应。您说这位算不算个人物？

    每日上班，我多在桥头卖面的小摊过早。来一碗热干面一杯热豆浆后，一边吃一边喝一边看风景，王力先生的话叫做“过眼瘾”。路过的行人，摆摊的小贩，各人都在上演着生动的人生小品。

    冯小七又提着她那根鱼叉站在桥头，嘴里叼着烟，眼睛却紧盯着岸边水草密集处。这个女人上无父母下无儿女，也没有固定的工作。她家的房子全租给人家，那是她的基本生活保障。她自己就只好住在批厦里。她活得很潇洒，春天在湖里叉鱼，夏天到山上摘果子，总有办法混点烟钱零用钱。岸边的水草翻动起来，她一扬手，鱼叉飞了出去，一条正在岸边产籽的大鲤鱼就被她叉了上来。村里的长老正从桥上过，于是骂她：“小七，产籽的鱼莫钓，抱蛋的鸟莫打，你要招报应的！”小七横了长老一眼，兀自提着鱼走了。

    卖担担面的四川懒婆娘又没有开门。几个从老远地方找来想吃担担面的民工就开骂：“狗日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害老子白跑一趟！”懒婆娘家的面实在好吃，生意极好，于是两口子在另一个居民点又开了一家，男人管那边，女人管这边。这婆娘很潇洒，并不为门面生意所累，想开门就开门，不想做了一歇两天是常事，口头禅是“生命有限，钱赚不完！”男人也管不了她。

    与懒婆娘相反的是鞋匠小宋，出勤率极高。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头，一年365天，总有360天坐在她家门前那个破鞋摊上。这个女人命苦，早些年指望搞个城市户口，从浠水老家嫁到黄石。生下儿子不到两年，丈夫就因脑梗塞偏瘫。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全凭她修鞋补鞋来养活。女人脾气好，结人缘，街坊熟人经常把东西寄存在她这里去办别的事情，她从不厌烦。鞋摊上有几把小板凳，等着修鞋的顾客和买菜路过在这里歇脚的女人，总在这里陪着她消磨时光。

    桥头的理发店是谭家桥的女人俱乐部。大嘴巴“唐老鸭”又在跟那帮女人侃她那个小孙子的溴事：“昨天媳妇出差，把细卵子送来了。半夜里老子睡得正香，裤裆里一阵发热，原来是细卵子拉尿。掀开被窝一看，小鸡鸡象杆高射炮，尿象喷泉一样望天上浇！”“哈哈哈哈……”，女人们放肆的笑响彻桥头。

    几年前，谭家桥最热闹的时光是过年。那时，谭家桥几位有威信的老人都健在。这些长老级的人物很有效地领导着他们的村庄，传承着他们的文化。每年春节，他们会在桥头搭起戏台，请来戏班子，热热闹闹唱几天大戏。那几天，几乎整个黄石港地区的小贩都在谭家桥集合，各种小吃、水果和孩子玩意应有尽有，满地都是果皮果壳甘蔗渣。台上，演员们有一搭没一搭唱着古老的戏文；台下，大人小孩磕瓜子啃甘蔗笑叫哭闹，大家都尽情享受着放肆和自由。

    大戏唱完后，将近元宵，村里的“龙灯会”又热闹起来。伊哩哇啦的唢呐、叮铃哐啷的锣鼓，伴着一条长龙挨家挨户巡游。主人家必得大鞭大炮迎接，临走还得送上香烟水果点心等等谢礼。龙灯不仅是要游本村，还要应邀到其他社区巡游、比赛。一直闹过正月十五，全村居民在龙灯会的小庙前吃流水席，把玩灯收到的谢礼一一分配，大家才高高兴兴散场。在一个现代化中等城市的中心，还保留着这种原汁原味的中国农村过年景象，真是难得！

    谭家桥还有一景是不能不说的，那就是谭家桥的出殡。谭家桥老人多。老人过世，停放三天就要出殡。一声出殡，烟花腾空，哀乐低回，鞭炮跟随灵柩一路轰鸣，白布缠头裹身的孝子贤孙紧紧相跟。灵柩所经之处，家家户户都有神情庄重的专人在门前守侯。灵柩一到，立刻鸣鞭烧纸，送别亡灵。出殡，是一个人最后一次出门，是这个人一辈子划的最后一个句号。谭家桥这一沿街相送的“句号”，令我震撼！

    实际上古老的谭家桥离“句号”也不远了。虽然拆迁迟迟不动，但拆是肯定了的。一个城市不可能让自己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带存在一个已经破旧的村落。这一点，居住在谭家桥的人们——不管是原住民还是外来人，都没有异议。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过自己的悠闲日子。早上，他们还是会在早点摊上过早；傍晚，他们还是会在桥头乘凉；桥头几家颇具规模的排挡夜市，卖的“油焖虾”、“土匪鱼”和高压锅煎饺还是全市有名；村里的人们偶尔在排挡上点两个小菜，喝两瓶啤酒，还是蛮滋润。我上班下班看着他们、听说他们或者听他们说，都感觉到自己实实在在呼吸着人间烟火。在这里，百姓们的日子，百姓们的心情，尽收眼底。

                                             

探索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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