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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散文五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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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 2016-4-15 22:40: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元辰 于 2016-4-15 22:45 编辑

     一   父亲的城堡(上)
   
     传承意义上的城堡学
   
       父亲的城堡轰然坍塌了。
       2004年5月26日我接到弟弟的电话立即赶回去,父亲倒床已经四天,大便不通,肚腹作胀。见到我,说你回来了?我说是,一接到电话就往回赶。你咋病成这样了?
       弟弟是医生,在旁边介绍说,是受热得了高位肠梗阻,用尽办法并无好转,才打电话。
       屋里人很多,都是来看父亲的。一一寒暄过,大家都借故走了。这时候留下,会干扰招呼病人。义姐夫邹国龙临走悄悄告诉我,要看明后两天有无起色。远方表侄婿说得更明白,大概只有两三天时间,他父亲就是高位肠梗阻走的。
       我的头脑轰炸开,非常不情愿这是真的。但也毫无办法。当时交通条件很差,如果送夷陵医院,还有一百多里,上干线公路要经十几里坑洼不平上的山路;而且父亲已83岁,得过肺结核,支气管哮喘、肺心病很严重,肌肉脏器已经萎缩,80岁时因腹沟疝开过刀,经得起颠簸,也经不起再开刀,医院也不会为垂老的病人开刀。唯一的希望是输液保住体能,灌肠、全腹按摩和气功助通打通结肠。好在弟弟就是医生,而我又会气功按摩,施救很方便。
       但我们彻底失望了,头一天开塞露灌肠与全腹按摩、气功助通,还打通了直肠。第二天我继续按摩和贯气助通时,已感到分别在即,不得不改颂安魂曲,希望减轻疼痛,为终时刻增添一些祥和气氛。第二天晚上,弟弟为输液时,父亲的血管已无回血,挤进的液体在血管里向两边渗透,血管已经完全老化、死亡了。29日子时以后就一直昏睡,没有呻吟,没有抽搐,没有扭动,双目紧闭,眼袋潮红。清晨8点10分,呼吸略为急骤,心跳加快,不到两分钟便减缓。8点20分,父亲再后睁开双眼,眼角滚下两颗泪珠,呼吸渐缓,终至决绝,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父亲临终前还种着两亩开荒地的包谷和一亩多园地,几百块钱菌种的香菌木耳,喂着两头猪。这是一个壮劳力才能担当的劳动量,可父亲是80多岁的人,患有严重的支气管哮喘和肺心病,全靠一天到黑不住脚手慢慢把活路摸出来。春节时还对我说,还想做两年,为母亲攒点粮食和钱。其实不做,我们兄妹六个给的也足够生活,不会缺吃少穿。父亲要做完全是出于一个男人的责任感。他一辈子勤扒苦挣,为的就是要家像个家,儿孙归来,有吃有喝。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停。
       父亲一走,老城堡轰然倒塌。母亲腿脚不便,稍重一点的活干不了,提水、抱柴、打吊锅、洗菜、洗衣服都有问题,自然无法撑起一个家。父亲可以休息了,但我们心理意义上的那个家、养育我们的老家,从此也没了。
       母亲悲痛难忍。但我交待过,在父亲去世的两个时辰以内,不要哭泣,以免影响老堡主安心上路。母亲瘫倒在座椅上,我们六个小城堡的正副堡主跪在灵前,谁不是满腹泪水心里流。也只能强忍悲痛,默默地烧纸、磕头,愿老堡主一路走好,天国安歇。
       安埋父亲以后,母亲投奔我和弟弟的新城堡,半年一轮过日子。我和弟妹们通过拜见母亲,回想父亲的城堡。
       五年后,母亲也因癌症离我们而去。老屋里又一次停着灵柩,挤满送葬的人。六个小城堡的正副堡主再一次跪在灵前,满腹泪水心里流。
而后,父母的两座坟茔像两把锁锁死故乡的大门,父母在里面,儿孙在外面。父亲的城堡,只剩下石墙老屋在风中颤抖,摇摇欲坠。再回故乡,我们就是陌生的外乡人。
人类自打进入文明社会,城堡就是人生根基所在,教育与成长,承恩与回报,义务与责任,无不与城堡相关。老堡主呵护培养小堡主,小堡主再培育又一代堡主,如此延续,生生不已。男人都要成为堡主,女人都要成为堡主夫人。父亲的义务是传递责任,母亲的义务是传递爱心。男女主人有责任感和爱心,夫妻同心,家庭兴旺,父慈母贤子孝,社会才会兴旺安宁。这就是人类社会的城堡学。
       然而,父亲存世83年,为这个简单朴素的真理坚持得多么辛苦。尽管在我们看来,他已经不愧为英勇无比的中国农村老一代堡主,但他自己一定对没能更好地兴建城堡和维持兴旺发达抱有诸多遗憾。进而言之,我们这一代有没有遗憾?我们的下一代年轻堡主有没有遗憾?答案是肯定的。这也是我写这篇文章的原因。

       是汉子就得砌座城堡
  
       父亲是条汉子。尽管他体质生得并不强壮,小时候肚脐闭合不全,年青的时候还流黄水;还有腹沟疝,肠子卡住要用手慢慢捏回去,80岁挨一刀,才缝合腹沟;文化也不高,上过四个月私塾,几十年扫盲、开会学习,80岁竟然能读懂枝江文友、宜都人大主任刘仁新送我的散文集;一辈子当农民,担任过的最高职务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并且只有四五年时间,没有优势,没有丰功伟绩,但无论从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为党员、为基层干部哪个角度看,他都尽了一个男子汉的最大努力,无愧于心,无愧于行,是真正的男子汉。
       在父亲的意识里,是汉子就得垒一座城堡经营城堡;是基层干部就得帮助群众垒好城堡守卫城堡。除此而外,他的词典里没有更高的原则;所有原则落实到这两条之上才不至虚飘。作为儿子,他无愧于养育他的那个家;作为父亲,他一生都在尽力给孩子们一个温暖的家;作为党员,他一直尽力帮别人维持好一个家。
       父亲的父亲36岁就走了,祖母接任堡主,承担起起七个子女的抚养任务。父亲的哥哥走得比祖父还早,年仅19岁,大娘带着唯一的女儿改嫁。父亲成为家中唯一成年的男丁,十八九岁就担起耕田耙地、播种收割的全部重活。三爹四爹为躲壮丁,名誉上过继了,实际上还生活在家里。三爹十六七岁,四爹跟母亲同年,比父亲小五岁。母亲13岁进门当童养媳,五妈进门11岁。两个幺姑只几岁,最小的小爹一岁多,还在吃奶。十几张口,一大家人,只有十来亩山地,且多是旱田。种过旱田的知道,旱田活路一季赶一季,没有轻松的日子。赶不上趟就影响收获。一家人等着,父亲丝毫不敢马虎。他曾亲口对我说,左耕右耕,望着一坡田耕不完,人累得精疲力竭,常常坐在田头伤心落泪。哭完了,还得继续耕。为了赶季节,白天耕,晚上打火把还得耕。
       农忙季节,一家人吃水、烧柴靠小脚母亲、未成年的弟弟、童养媳去抬去捡。上坡下坎,桶高柴长,一不小心摔跤,跌得鼻青脸肿,鸡喊鸭叫。一季活路忙完,父亲怎忍心老母和弟妹再抬水捡柴,就得拖起斧头,挑起水桶,把柴砍满垛,把水挑满缸。
       收割完了,秋播完了,冬季也不能闲着,要砍窑柴,砍木材,有余粮还要放酒。烧了炭,砍了材料,放了酒,还得挑到宜昌买。不买材料,不买炭,不买酒,一家人穿衣吃盐、儿童上学没着落。父亲一个人干不成的事,得请工换工。父亲本来不算强劳力,人家肯换工,已经高看一眼,自己只有更卖力,人家才能实心实意为你干。
父亲就像一头牛被套上额兜,没有一天轻松日子。
       父亲少不更事也犯过浑。
       母亲说,有一年,父亲请人赶流桐把材料运到宜昌卖,卖完材料帮工约他赌博,把材料钱输个精光。他以为赌场跟家里牌场一样,说不打就不打了。那知不输光不准下场。周围有彪形大汉守着,翻了荷包才准离开。没精打采回到家来,跪在祖母气面前认错。祖母气得三天没吃饭,戳着他的额头说,你这个二憨,真是二到家。白砍一片山,白干一冬的活。只没拿棍子揍他。
       我后来想,也许正是有了这次教训,父亲的城堡意识才那么强烈。
       父亲开始筑自己的城堡,是母亲怀了头胎之后。那已经是1947年的上半年了。父亲26岁,母亲21岁,完婚刚刚一年。祖母决定把父母分出去,老城堡容不下那多人,出去筑自己的窝。一间半房别人暂住着,,还有两亩田、一把镰刀,一口锅两双筷子两只碗,三升粮食、一床棉絮,几件换洗的衣服。
       孩子就要出生,父亲感到时间紧迫,先佃了袁宗喜爷爷的屋,落下脚;再和母亲一起赶工换粮,解决眼前口粮问题;又生扒死挣侍弄自己的两亩地,落实下半年的收成;然后借贷,卖棉花纺线织布为孩子准备衣物。
       七八月份,姐姐出生了,父母高兴得不得了,可刚满月得了肺炎,那时农村医生没办法治,不治而亡。
       城堡尚未筑起,长女先逝,父母遭遇当头一棒。
       母亲说,那些日子,两个人都哭得死去活来。哭过了,还得到坡里干活,不干这个家就完了。
       第二年父母搬进属于自己的一间半屋。家里依然穷得叮当响。唯一一把镰刀,干完活插在自家屋外的石墙上,晚上忘了收进屋。第二天一早拿刀干活,那还有呢?不知被谁顺手牵羊了。父亲只得借债请铁匠打了两把。
       1948年农历927日辰时我出生,给父亲的城堡带来新的生机。祖母依然是老城堡的堡主,虽然三爹、四爹、五爹已相继成家离去,但两个姑姑正准备出嫁,小爹还在读小学,家无男劳动力,事务一样不少。同姐姐出生一样,接到报信,祖母匆匆来打了三个鸡蛋,端给母亲,又匆匆回去了。当时正挖苕、种小麦,父亲也只能抽空照护,三天之后,做饭,洗片子,母亲就得自己干。未满月,母亲抱着我到下田,把父亲挖的苕抹净泥巴,装到背笼里,由父亲背回来。
       这天冬天,父亲和人合伙,买了别人山上的一片木材,请人砍了,卖给贩木材的,赚了一些,又用这些钱买了别人要出手的两亩地。我想,如果不是19498月宜昌解放,他接连卖力干下去,也许会成为新的地主。
       尽管有了四亩地,家贫依然如洗。土改时划为贫农成分,定为土改根子。斗地主,分果实,得到衣柜、碗柜、桌椅板凳、床等家具。
       这时,他的城堡也经历一次临解体的考验。按照当时的政策,父母包办婚姻,尤其童养媳成婚的,如不满意,可以退婚。
       母亲只有一个亲哥哥,年龄比她大十几岁,外祖母48岁生母亲之后,担心养不活准备用鸭子板凳压死,刚失去孩子的大舅妈救了她,并用自己的奶水养大。舅舅最疼这个小妹妹。解放初,舅舅从桃子园搬到插旗,入了党,担任插旗乡贫协主席。他担心小妹一辈子在旱田地区受苦,如果愿意离婚,他不会袖手不管,关键是看小妹自己的态度。
       母亲觉得父亲是个可靠的老实人,又怕离婚后找个继父孩子受欺负,决意不离婚。舅舅就要父亲求上进,入党,一生有责任感,不要让老婆孩子受苦受欺负。朴素的农民说不出多少道理,就知道加入组织不会吃喝嫖赌,不会弃老婆孩子雨不顾。
       父亲接受了考验,1953年入党,历任贫协主席、互助组长、初级社长、高级社长、高级社党支部书记、大队党支部书记、大队长、大队党支部委员、生产队长。
当干部总要公而忘私,牺牲家庭利益,为大伙服务。但是,如果完全不管,老婆孩子丢到水里,自生自灭,家人只有饿死。父亲不是有了大家就不顾小家,抓了革命就不要生产。大家的事他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小家的事他也放在心上,没有忘记。既想方设法带领群众治坡,千方百计帮助群众治窝,同时也千方百计安排好自家的生活。
       当时农村一律实行以粮为纲的生产路线、大呼隆的分配体制,上面还经常瞎指挥,无论谁都只能参加集体劳动,从集体分口粮,正常年景分值也特别低。我们家劳动力就父亲母亲,姊妹六个都未成年,连人头粮也分不回,工分粮更少。父亲没有三头六臂,从集体挣得的工分只能跟大家一样多,又没有时间种园田做家务,更没可能抓业余收入。光在队里死做,一家人养不活,更没钱看病、读书。维持生计,只能在许可范围内精心安排。那个难,只有父亲体会最深刻。
       父亲是怎么安排的呢?首先是让母亲为生产队放牛,多挣工分。放牛这活儿责任大,栏粪任务定得高,一般不愿干,认为队里出工不需要动脑筋,可以出工不出力,比放牛轻松得多。母亲开始也想不通。父亲说,你想,天天出工天天给你评一等工,一年挣3000。四头牛一年2400分,两万斤栏粪1600分,就4000,若超额2万斤呢,一年可挣五六千分。我一年加误工补足也只4000。你还可以带针线,挖药材、捡橡碗,只不张扬就是。不喂牛,一家人养得活?母亲说,账是这么算,牛栏那么小,能交4万斤粪?父亲又说,拿一间偏水屋喂头母猪。伢子们放学了,帮你放牛、割草。放牛母亲就照父亲的安排,从1959年起一直给生产队喂牛。我们兄弟姐妹也一直归母亲统领,抬水去,赶牛去,割草去,喂猪去,洗菜去。只要不上学,母亲指哪儿,我们得打那儿。
       父亲在家的时候少得可怜。一出门开会就十天半月,带人外出做义务工不是半年也是几个月。那时的农村干部几乎都是如此。我三姨妈多年是插旗大队妇女主任,一年也有三分之一时间开会学习,三分之一时间做义务工。父亲后来改当生产队长了,在队的时间才多起来。所以,当干部的想维持好自己的家,不让孩子没饭吃,必须会安排。
       跟我父亲一起定为土改根子的先烈二爹,父亲当支部书记时他当大队长,头脑里就几乎没有家的概念。对群众只有政策,没有通融,要坡不要窝,讲生产不讲生活;对老婆孩子只有原则,没有安排。老婆病在床,上级通知开会,父亲提醒他可以请假他不肯,也不安排孩子请医生。大女儿比我小两岁,学习成绩很好,完全可以读高中,他说一个女儿家读那多书没用,初中一毕业就让她回来参加生产;大儿子摔跟头搭断腿,也因没钱耽误治疗成了残疾;没米下锅了、病人急等钱抓药,他也不肯出面借钱。上级对他这种铁杆马克思主义精神特别赞赏,但从来没给他家评一次救济。有一次父亲做主,给他继父评了一件救济的新棉袄,他硬是要继父脱下来,还说父亲这是要让他不廉洁,你就未要过救济嘛。他的确是个忠心不二的干部,却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所以,1960年初批判右倾机会主义时,父亲因为照顾群众情绪,迁就群众要求,被调为大队长;先烈二爹受到表扬,接任党支部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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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6-4-15 22:50:29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的城堡(中)
       
    父亲的毕生精力在守住城堡
    1959年上半年开始,全国进入饥荒年代。食堂下放时,我们家五口人分到三个月的口粮是9斤红高粱头子。家家缺粮,户户断炊。父亲组织群众打山货,挖树皮草根,匀给有困难的孤寡老人。我和弟弟在南垭小学寄读,每个星期带一斤多红高粱头子面、一罐黄菜、十几个树皮粑粑。1960年我考入初中,转为学生户口,定量供应16斤,开始是包谷米子,后来只有上虫的胡豆,每吨一小把,饿得流清水,根本没心思上课。父亲又把树皮粑粑送到学校,又委托李先金老师在教室食堂帮我蒸。
    父亲从大队党支部书记降为大队长后,千方百计保证不饿死人,组织副业队打渔,组织生产队喂猪,套种罗卜白菜,写报告给五保户要救济粮。有人说父亲不问政治,埋头生产。父亲说,如果饿死人不找大队长负责,你负责,我就不管了。没人敢负这个责,父亲还继续干。这年冬天,县里组织义务工修巴峪坪水库,有人提议父亲带民兵连去,借此把父亲支开。父亲说,其实是好事,生产队按出工人数称红薯、包谷自带口粮上工地,完成一个标工县里还补四两大米。任务结束,父亲让食堂把节约的大米按出工天数分给大家,各人高兴地带着几斤、十几斤大米回家过年。我端着白花花的大米饭,不忍心吃,那是父亲勒紧裤腰带从牙齿锋利省下的啊。母亲只是催我们吃,自己也一口没吃,。
    1961年贯彻中央“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石板店子大队和桃子园大队合并,军转干部单永连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袁先烈担任大队长,父亲担任组织委员兼第八生产队队长。此后十多年,一直致力于生产队分值的提高。虽然还是大锅饭体制,出工不出力的现象严重,人哄地皮,地哄肚皮,把生产搞上去很困难,但父亲铆足筋抓生产质量,召开群众会制定了各种管理、评分制度,所有方案讨论通过后,一丝不苟地执行。最脏最重的活自己带头干。他是种田的老把式,季节茬口安排恰当,地里的质量抓得紧,产量稳步上升。父亲又动员会放排的人组织副业组,给生产队抓现金收入。会放排的其实早想出去,但总想上交任务压下来。父亲一次又一次请他们到家里开会,要他们每人每年交360元,按男劳动力的年最高工分计分,参加生产队分红。他们就是不松口。我坐在傍边,看他们谈得那么辛苦,担心谈不成。父亲后来说,既然你们都说交不出来,那就不为难你们了。生产队集体出工规矩你们是知道的,大家都要遵守,不能因为你们过去搞副业稀松惯了,就拉稀摆带的啊。他们一听,凉了,只好苦笑着说,您先别定,我们回家商量商量,老婆同意了,我们就出去。父亲说,也行,想好,三天之内告诉我,再不开会了。好一招欲擒故纵,结果五六个人都乖乖接受了生产队的条件,老老实实搞副业去了。因而,在父亲当队长期间,分值也稳定上升,“文革”初期,曾到到四毛八,比同等条件的队高几倍。
    集体的事抓得紧,家里的事也没放松。到“文革”时,我已经有一个弟弟四个妹妹。三个上学,一个高中,两个小学,书学费每年要几百。父亲母亲拼死拼活做,每年挣万把工分,仍是缺粮户。鸡屁股下的蛋,母亲偷偷摸摸打点山货,卖的钱不够称盐打油。荒不能开,树不能砍,副业不能搞,只能种好园地,喂好母猪,多出栏粪。我读高中,全靠母猪过儿的钱。一年两窝半,一窝十一二个,想方设法喂到十四五斤,一个猪儿可一买十几块。
    一家人还要穿衣穿鞋。我们身体长得快,又费衣服又费鞋,既要补票又要钱。发了布票,父母亲就盘算,谁需要换衣服,一共要做几双鞋,需要多少布多少钱,从哪里弄。积攒一点钱,父亲赶紧请在雾渡河财政所工作的国荣哥帮忙,买供销社的布头子,既节约布票,又节约钱。国荣哥是生产队唯一在外工作的人,乐意帮忙。父亲手头实在没钱的时候,他就先把钱垫上,免得布票过期。其实他家里有三个跟我相差无几的孩子,手头也不宽裕。
    父亲在队里干的都是最重的活,放工更不能消停,家里生活不好,身体越来越吃不消。母亲每年设法托人卖一两斤板猪油、一两斤白糖,一起剁好,装在土罐里。干重活的季节,偷偷挖一坨埋在父亲饭碗里,不让弟妹们看到。后来我高中毕业回乡参加劳动,干重活的时候,也享受到父亲一样的待遇,才知道母亲的疼人之心。
    父亲拼命,母亲也拼命。两人挣的工分都是全生产队同等劳动力最高的。虽然直到1968年以前,年年缺粮,但缺的数量不多,累计才四百多元。母亲喂四头牛,交4万斤栏粪,喂一头母猪,管八个人的吃饭和浆洗补连,真像做牛做马一样。
    父亲最想不通的是,如此努力,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个家,远不是他希望的样子。只是因为翻“娃娃山”吗?他不信。但不他能发牢骚,也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撑。他打的是保卫战。
经营一个城堡有多难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生态决定精神生态。兴一个家,关键在于经营。这个道理父亲懂。父亲也有经营的意识和经营的能力。但是,他正当年的时候,发家致富被认为是资本主义道路,全国的家庭都在艰难维持之中,你想经营是不可能的。这是时代的悲哀,也是命运的不济。现在经营一个家虽然也有困难,如果没有特殊的资源,没有特殊的技能,没有特别的胆量和特殊的机遇,在这个竞争的时代,发家致富仍然不容易,让一个家充满文化气息和温暖亲情更不容易。但是,只要无病无灾、勤劳肯干,不至于为温饱发愁。父亲那时候却是有劲也使不上,今人比前人还是幸运得多。
    父亲其实一直坚持着经营一个家的梦想,不甘心穷一辈子。解放前那么困难,白手起家,还填了二亩地。解放后,还分两次买了一间半正屋和三间偏水,虽然总共才花三四百块钱,但勤扒苦挣好了几年才还清。他的梦想总是被穷困击碎,而窘困背后是所谓资本主义道路,那是绝对不敢碰的,只能忍气吞声在穷困中坚持。
    那时很多人家经常断盐,一断十天半个月。荡锅的油都没有,不用说吃油。最困难的1960年,到处买不到盐,听说供销社进到四川岩盐,父亲便托人买了五十斤,化水架锅重熬,家里才几年没断过盐。没油吃,父亲把木子加工成皮油分给大家,虽然有些闷,比烧干锅子好多了。买不到煤油,母亲放牛的时候带我们扒松香,砍腊筋条子缠旧棉絮,父亲教我浇烛点亮。
    1967年我回乡参加生产,19岁,夏天穿着出工的半头裤是蚊帐纱布做的,剪一块旧衣服布衬在里面,出汗才不至原形毕露。参加大队文艺宣传队演出需要白衬衣,家里没有,只能向五爹借。整个夏天打赤脚,到南垭给母亲抓药,走在沙谷岗上,脚板烫起泡,父亲便手把手教我打草鞋。
    也就在这一年夏天,为出更多栏粪,父亲决定砌两间牛栏屋,请了七八个工,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砌成。请工虽然不要钱,但每天供四顿饭,装烟筛茶,开支也不少,粮食要吃几百斤。
    60年代初到文革结束的十几中,多数人家几年杀不了一头猪,当时的政策是购留各半,卖一头才能一头,没粮食喂两头。而且喂了两头猪,不交清缺粮款也不准杀。何况做衣服、看病、上学需要现钱,这些条件不满足,哪能杀猪。为解决过年吃肉的问题,父亲当生产队长期间,组织生产队集体喂猪,交够国家统购任务后,杀猪按市价分肉给缺粮户。大人小孩都排队等着,都想分一块好点的。父亲让会计照花名册点,点到哪儿砍那儿。有一次我少不更事喊“我要这块,跟我们家砍这块!”父亲没好气大声呵斥:“滚到一边去,老子在呢,没你的屁事!”我只好强忍眼泪跑回家。父亲晚上回来,提了一块最差的刀首肉,接着训斥我,以后小孩子不准王叉八叉的。
    由于父亲总不死心,条件稍有好转,他的发家梦又偷偷冒出来。
    进入70年代,农村路线越来越左。每户种南瓜不能超过三窝,多一窝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要被拔掉。偏偏这时候,我家的六间偏水快烂塌了,弟妹陆续成年,没法住。父亲要请人修整,找人批屋棂砍伐许可证,就去请示大队书记单永连。单书记劝他,你是军属,批你整屋、帮你批砍伐证没问题。可是现在真不能做理家的梦啊,上面抓得太紧了。父亲嗫嗫地说,你就帮这回吧,几间偏水要倒了,我也过五十了,屋倒了,哪还做得起啊。单书记只好摇头。父亲赖着把屋整了,又欠了不少债。
    接着,家乡的黄柏河发大水,河里漂满木材。父亲开始担心材料是林业站的,后来一想,先捞起捞起来,将来找来,就还给人家。他不会水,还是冒着生命危险下河捡捞。过了一年没人来找,此时弟妹陆续成年,没床没书桌,生产队的树又不准砍,父亲请木匠用捡的木料打了几件家具。1974底年农村路线教育和清理阶级队伍工作队进村,父亲被列为教育对象,关进学习班,公安参与办案,罪行两条,一是捡材料做家具,走资本主义发家道路,家具没收;二是八队生产一直在前头,有没有瞒产私分。母亲担心屈打成招,托人找参与办案的人,表示绝对没有瞒产私分,你们不能屈打成招,闹出人命。那时我已提干,在部队团政治处工作,了解党的农村政策,立即给工作队去信,要求严格按政策办事,不要搞扩大化。关了半个月,瞒产私分的事没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事坐实,放了出来,罢免了队长。1975年我探亲回乡,遇到当时的大队长袁先廷,也是本家叔子,让我好好帮助父亲,说他不该捡木料做家具。我笑着说,父亲没错,既不是国家的,也没有那个个人找来,捡几桐木料走家具违法?我相信怎么收走的会怎么送回来。粉碎“四人帮”以后,拨乱反正,落实政策,收走的家具果真送还回来,父亲又被推选为生产队长,领导大伙恢复生产。
    那时候,劳动力大部分时间背起背包帮别人学大寨、修水库、整农田,本地无法受益,队里生产被耽搁,群众懒心无肠,越来越出工不出力,产量每况愈下,几乎年年吃反供粮,生活水平退回到60年代最困难的时期。1974年我带刚恋爱的对象进门,第一餐吃是母亲瓮在包谷里几年上虫的挂面,第二餐包包面是生芽麦子磨的面和长毛毛虫的腊肉和豆豉。直到结婚以后,小两口回家,母亲还是用小砂锅给我们煨大米饭,他们和弟妹吃的是苕饭、包谷面饭。那时,我们家七口人四个劳动力,还是穷。
    197711月,弟弟结婚,我儿满月。家里很穷,父母要过客,否则觉得对不起儿孙。妻子托人从食品公司卖出半边猪头,杀了家里唯有的两只鸡,弟弟弄来一管炸药,请来扔炮一起下河,仅够扔一炮,幸好两兄弟一人逮了一条。这些就是席面上的全部荤菜。没有肉做蒸帵子、叩碗子,把冬瓜切成片,用酱油把背煎黄做。来的亲戚不少,大家也不嫌生活差,一般家庭都是这个样子。共收到100多元情钱,扣除现金成本,父亲给我和弟弟各分31元,母亲继续到小溪塔为我们带孩子,我用这钱为母亲栽了牙齿。
    1978年县委书记胡开梓带队到贫困山区调查,看到本队李远清卧病在床,锅里煮的全是野菜,当场落泪,给钱又给粮票,说没想到桃子园这么穷。当时,全国大部分地区不得温饱。我岳父家当时也加大口阔,岳父一年结余的工资只够交缺粮款。劳动力少,工分粮少,粮食也不够吃。我和他大女儿恋爱结婚后,爱人好些年都要托人从粮管所买碎米给家里。在他们家吃饭,我碗里是大米饭,弟弟妹妹们碗里是红苕。那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维持一个家都很艰难,经营一个家只是梦想。
    回首岁月,我深刻体会父亲、岳父那一辈人的不易。不是他们没有责任心或者无能是我们遭受了无数苦难,而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坚守,我们才少受了更多的苦难。没有他们的含辛茹苦,也许我们早已夭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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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6-4-15 22:5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的城堡(下)

堡主垂老  好时光珊珊来迟
    粉碎“四人帮”以后,父亲五十多岁再当生产队,领导大家恢复生产。还和十多年一样事事带头,挑最重的活干。母亲继续喂牛。弟弟1969年初中毕业,接着上了县第一届赤脚医生培训班,结业后跟棠垭卫生所的张医生学徒三年,后来才当大队卫生室赤脚医生。大妹1974年高中毕业当了桃子园小学民办教师。二妹正在读高中,三妹小妹还在读小学。我提了干,终止了每年3000工分的义务兵家庭补贴。家里依然很穷,粮食不够吃,称盐打油靠大妹每月五块钱的民办教师补贴。那时我正准备结婚,总要有点积蓄,也给不了家里多少钱,最大的贡献是买了一台120元的上海缝纫机。1975年弟弟胃溃疡穿孔,在县医院做胃切除手术。我知道后寄了120元,其中20元做弟弟和母亲住院生活费,100元以后帮我制一套结婚的被子。1976年底我回家结婚时,差的被单被套是找五爹借的。如果稍有办法,母亲也会把我提前拿出来周转的钱还上,把我结婚要的被子制好。我结婚时岳父给了一张柏木小饭桌,我从家里带来一套被子,另外提前给爱人100元置了一条被子,请她单位同事吃水果糖,同事每人凑五毛钱分子送了水瓶、脸盆,没有仪式,更没请客。
    1977930日我儿出生,我从部队回来,母亲提前来照护。我和妻子的工资仅够四个人的基本生活。能帮的,只是买点便宜的衣服和布头。家里没有女主人,父亲又当队长,又照护尚未成家的五个弟妹,够了队里顾不了家里,顾了锅里,顾不了园子里,不仅辛苦之极,三妹小妹上初中要带菜也没有,母亲只能在小溪塔卖点罗卜、冬瓜盐了给她们带回去。直到第二年弟弟的孩子要出生,母亲才带着我八个月的儿子回去。当时交通不便,来回要两天,我妻子只能每个月回去看一次。直到孩子一岁半,才接到岳父家里来。
    1980年父亲因长期劳累、营养不良得了肺结核,大妹要结婚我刚寄了20元,得信后又借50元寄回。那时我虽然是副营职,每月连生活补助84元,但每月要给妻子儿子寄30元生活费,自己生活费和零用要20多元,还必须存我每年回家一趟、妻子来部队一趟的路费、生活费。两地分居就是突击花钱,并且花在路上,没办法精打细算,一年到头为钱着急,在父母需要钱的时后,为儿的也拿不出更多钱。
    父亲的病刚好,1982年全国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可父亲已61岁,加之肺结核钙化,支气管扩张,一劳累就哮喘。弟弟已分家,并有了两个孩子了,又做过收术,自己的田都忙不过来。大妹、二妹相继成家,两个小妹妹未成年。四个人的责任田,还有公粮任务、三提五统费用,义务工、通调工任务。父亲还是疲于应付,哪有能力圆发财梦。四人合股一头牛,四家轮流喂,因胃里吞裹在草里的缝衣针,在我家时死了,贱卖牛贩子剖了卖肉,一下子赔了四百多元。
    1982年底我转业回县委宣传部工作,本有一千零几十块钱的转业安家费,为自己和家里买这买那,只剩了三百块钱交老婆。其中花200多元买照相机、简放机、相纸、药水,准备让一个妹妹学照相,后因赚不到钱,只好作罢。
    我回到地方调为21级每月62元,妻子调一级后每月39元。除了买种子肥料、过年给点钱,无法承担更多义务。尤其1984年我到华中师范大学中文干部专修科脱产学习,每月生活费要40多月,还要零用、买书、路费,工资只够自己用,妻子管自己还要管上小学的儿子,根本没有钱管父母。可怜父母六十而后,还必须自己养活自己、抚养未成年的小妹妹。不仅如此,还承担着沉重的义务工、统调工任务。弟弟曾试着找当时的大队书记、我的小学同学柳良银申请减免父母的统调工、义务工,结果遭到一顿训斥。我到县委政研室担任副主任后,也曾就此事征询分乡委书记、同学刘祖父的意见,他说,分乡镇70以下的农民都还承担义务工、统调工任务,如果有特殊情况,只能申请大队减免。大队不肯减免,我也不愿再找,就跟父亲说,布置通调工、义务工你都说身体有病不能去,年底结账承认交钱。这个三提五统、义务工、统调工的钱我出,不要弟弟分账。这样父亲的压力才稍微减轻。
    父亲六十而后,还在千方百计为儿女着想。几个妹妹出嫁,虽然家里十分艰难,还是多少为她们做了几样家具。1982年到1984年,父亲哪怕身体不好,还从家里背100来斤栗柴到南垭,打货票坐公汽给我送来,第二天又匆匆回家。
    1985年,妻子听小溪塔的湖南眼镜商邓从尧要找个看门面的,便说我家小妹妹可以。小妹妹下来立住了脚,几年后招工、成家。从那时起,父亲的城堡只剩两位老人聊相厮守,依然经一切努力,为我们和孙儿门留一个温暖的窝。他们还请了所有的欠债,最多的时候还存到1000元现金。
    父亲70岁交了责任田,才与我和弟弟商量,每年我负担400元现金,弟弟负担250斤粮食。后来每年我负担800元现金,弟弟负担400斤粮食。再后来每年我负担1200元现金,弟弟负担400斤粮食。对我来说,儿子正读初中、高中、大学、硕士研究生,90年代初我的工资刚过100元,200153岁提前退休时也只1330元,虽然数目不大,压力也是不小的。当我每年的总付出,总是远远超过规定的数目。
    但父亲依然没闲着,直到逝世前,还和母亲一起种着一亩多园田和两亩多开荒地。我每年分两次给的钱,主要用于买种子肥料和母亲平时吃药。而他自己哪怕气喘厉害,却舍不得看病吃药,治哮喘的药多是大妹夫宋永和找熟人买的偏方。父亲六十多的时候,我也曾带他到县中医检查问诊,医生说老年支气管哮喘、肺心病,只能吃好点,休息,大概还可以活上十年。连气功师也预测父亲只能活到75岁。但他活到了82岁另5个多月。他能吃得最好的是肥肉,根本做不到好好休息。他一生苦做,有一身发达的肌腱。靠这些肌腱,延缓了死亡的临近。更是勤劳发家的梦在支撑他,是历经艰辛未能如愿也能平心以对的涵养在护佑他。他对我说过,人要卖力,要过得踏实,不是自己的莫想,不是自己的莫要。你看那些心气太高、争胜斗勇的人,还是吃苦一辈子,早早去了。我活得艰难,还是比本地一般同年人好。人家的儿孙,谁有一年给一两千块钱现金的,谁有一年上头大包小包提的?古话说,儿孙有用要金银干什么,儿孙无用要金银干什么?我一辈子没跟你们留什么,不是我不想,是做不到,也用不着啊。
    我的父亲还真是个朴素的哲学家呢!
         2015.11.12宜昌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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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6-4-15 22:54:17 | 显示全部楼层
前度刘郎今又来,问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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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6-4-15 23:52:47 | 显示全部楼层
元辰 发表于 2016-4-15 22:54
前度刘郎今又来,问大家好!

谢谢元主席。把新散文版主队伍完善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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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6-4-16 01:34:58 | 显示全部楼层
谷未黄 发表于 2016-4-15 23:52
谢谢元主席。把新散文版主队伍完善一一下

好呢,希望大家按要求报名竞争或恢复版主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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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黄石市 2016-4-16 10:26:12 | 显示全部楼层
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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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6-4-16 23:02:44 | 显示全部楼层

又见面了,感谢你们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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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6-4-18 00:39:19 | 显示全部楼层
02 玉米金黄
  
      乙未金秋,我满脑子都是玉米金黄。因为十多年前把房子建到原属城郊的黄金卡,岳父年迈,不远处的园地无力种作而荒芜,临近发展大道的公路边坡也空闲着,我动员老伴和内弟媳垦复,分得两小块,大约两分,种了菜还可以种玉米。多的年成收二百来斤、少的年成收一百多斤干玉米。今年收玉米,我正临时聘到区文联负责中国三峡柑桔博物馆布展文案撰稿,下班了才能收。时值初秋,下班尚早,和老伴分两次收完。先扳回净穗,晚饭后坐后院手工脱粒,两人一个多小时就捋完。每次大概百十来斤湿米粒。天晴一早,老伴和种了玉米的邻居,一起把玉米摊在自家门前的水泥地上晒。半条街都是玉米,进门出门,一地金黄。连晒三天,我家共收干玉米粒一百七八十斤。我又骑摩托车驮几十斤玉米去磨面,用以喂鸡、做醡广椒(辣椒酸面)。
      前后个把月,一直和玉米打交道。思绪随着金黄的玉米伸展。最先闪现的一幅画面是,若干年前回家给父母扫墓。也是收玉米的时候,老屋邻居刘长银正站在路边石台上和同乡讲话,身后晒着满石板金黄的玉米。几十平方米的石台正对东边十多里外的大王岩,岩下梯田、房屋隐约可见,是十字沟和南垭两村的。小河以西,本组的沟壑冲田更是一目了然。阳光斜照,大王岩高耸,沟壑冲田纵横,有人,有金黄的玉米,有碧树蓝天,多美的一幅山乡秋色图啊。我连按快门,然后和长银说话。说起收成,长银说不错不错,十几亩地收万把斤,净赚几千块。这张照片我一直收在电脑摄影夹中,乡思浓时,就翻出来看看。
      又一个深秋季节,文友程世农、黄荣久、刘艳和我去远安县苟家垭看古街,下午看我老家的石屋。诗人程世农一路赞誉桃子园的山田石屋景色,认为深秋的山村石屋掩映在姹紫青黄的林木中,翻耕后赤裸的土地与收获后玉米秸秆耸立的田块相间,是最美的田园图画,表示西川、臧棣、贾平凹如果来三峡,一定要带来桃子园看看。我们在七组袁大平等人的石屋前徜徉,主人热情地端椅泡茶。我和他们聊天。同行则一边搭话,一边拍照。接着回我老家,现在整个桃子园唯有我家老屋是解放前的,其余都翻新过。路过多年晒玉米的平台时,我又想起上次拍照的情景。听到脚步声,邻居的狗汪汪叫,打断我的思维。只有刘长银的父亲刘永天在家,堂屋里摆着正在脱粒的迟玉米。他起身要我们进屋喝茶,因为时日不早,要看石屋,婉谢了。我家老屋,自父母离世,唯一的弟弟和弟媳进城行医,无人居住,在风中摇摇欲坠。门前已长满草,瓦片已经坠落,不敢近前。邻居石屋是拆建重砌的,长银已在袁家冲购置预制结构私房,就要搬家。这个屋场会只剩下80多岁的永天坚守。他们抢救式地照相。我心戚戚,本不想照,被动员勉强照了几张。这天下午所到之处,玉米虽已晒干入仓,但房前屋后堆着的玉米芯,厅堂楼板下挂着的玉米穗,园地里爬满豆类藤蔓的玉米秸秆,依然放着玉米清香,令人回味玉米金黄的灿烂画面。
      玉米本是种植面积最广的旱地作物,从一粒种子下地到玉米成熟收获,许多人并不陌生。我的老家,在长江西陵峡第一支流黄柏河流域。西陵峡有一道石灰岩地带,横贯大江南北,从江南土城、三斗坪直插乐天溪、小溪塔、黄花、分乡,交接远安。老家就在分乡西北部黄柏河东支中段的桃子园,与紫草河、连三坡隔河相望,与南垭、长岭岩、插旗、棠垭、院庄相邻。桃子园全属石灰岩地段,岩层漏水,几乎全是旱地,主要作物为玉米。俗称包谷。我吃包谷长大,不仅熟悉玉米的种植生长,而且对玉米有一种特殊的情愫。记忆中每到农历三月,父母就要挑楂子,烧火粪,拌大粪,背牛粪,准备在冬季休耕的旱地里种早包谷。播种的时候,父亲掌犁,我点子,母亲点粪。间隔两尺一窝,每窝点子两粒,用拌好的火粪掩盖。出苗时,天刚亮,父母就要到地里捉虫、挖土蚕,防止吃苗。出到五六叶时间苗,同时把最易生长的杂草扯去。这时已进入夏季,既要抢收胡豆、麦豌、小麦,又要扯粟谷草、间早包谷苗,还要在未套播粟谷的麦地豌豆地里烧粪种迟包谷。农活全挤到一起,家家户户忙得不可开交。山村四月无闲人,的确忙得晕头转向,累得精疲力竭。
      玉米、小麦、粟谷要薅三道草才能成熟。扯草、薅草,要抢季节。为提高效率,跟许多地方一样,家乡也流行打薅草锣鼓。锣鼓一响,山摇地动。人们被激发起来,谁也不敢落后,挥汗如雨,全神灌注,功效成倍提高。锣鼓响彻初夏,直到所有田块的草除完。桃子园是著名锣鼓之乡。据堂兄袁国本讲,民国时期,桃子园百分之八十的男子会打锣鼓。他从过九个师傅,都是各有特长的一方能人。他解放前开始打锣鼓,现在被确定为湖北省薅草锣鼓代表性传承人。上世纪五十年代,他是我小学老师,农忙季节没少听他打薅草锣鼓。他原属五组,我们七八组有李远清、李万金、李万银父子,袁先烈、袁先槐兄弟,袁世家、袁世海兄弟,柳良明、袁宗起兄弟等四五套锣鼓班子。其中,李万银是我小学同学,因受父兄熏染,十几岁就上场打锣鼓。我只会听得发呆,一句不会唱,一槌不会敲。今年金秋,分乡镇被命名为|“湖北省薅草锣鼓之乡”。市区两级宣传部组织拍摄了长达九十分钟的专题片,被转载微信群,我如痴如醉听了三遍。高达一人多深的玉米林,众人挥锄除草的情景,放声唱打的锣鼓班子,袁国本等锣鼓师傅细心地解说、示范,令我倾倒。岁月再次到转回几十年前的山村。经历大半生风雨之后,再品味儿时熟悉的歌唱,显然才能理解到歌师傅情感的流露和生命的含义。这时,玉米,劳作,唱打与视听,融入在一方水土的生命流转之中,撕扯不开。锣鼓声里,春天去了秋天来了,玉米生了玉米黄了,老人去了新人来了。世似流水,而我今犹在。
      我的父亲不仅是种玉米的高手,还是放酒熬糖的能手,一生都与玉米相连。十几岁时祖父、大伯相继去世,他独自承担一家十几口的主要农活。冬种小麦,春种玉米,薅草施肥,收获磨面。入冬放酒,挑到宜昌城卖。腊月熬糖爆米花,做糖饼,粘米花,样样他会。我曾设想,年青的父亲挑着一百多斤赶宜昌,来回三四天,行程几百里,一定会像年青的挑夫一样喊山歌。他喊出的山歌一定是:包谷酒,喷喷香,我挑担子赶宜昌,买老酒,盖新房,盖了房子娶新娘,我的娘子可在倚门望?社队时期,他担任社长、书记、生产队长,不遗余力组织种玉米,从播种到收获,再把晒干风净的玉米交到国家粮站、分给社员群众,最后才坐在自己屋里,尖着嘴,喝照得见人的玉米糊糊。实行承包责任制以后,他已六十有余,仍要兢兢业业种责任田、出义务工、交国家粮。八十而后,交了责任田,还不停地开荒种玉米。直到逝世那年,还种了两亩多。
      2002年我提前退休,老伴下岗后打一份临工,家中无事,夏天我独自回乡陪父母。前后三天,和父母同吃同住同劳动。母亲已不能下田,我和父亲一起进玉米地扯三道草。父亲已经81岁,种着几亩地不肯歇手。玉米秆冒过头顶,杂草半人高,密不透风,太阳火辣辣的,玉米叶和杂草在额头、脖子、手臂上拉出一道道口子,汗一浸,不是滋味,扯一会就要钻出来擦汗、透气。父亲患过肺结核,有严重要的肺心病、支气管哮喘,大口大口喘粗气,却一直扯着,到了田头才伸腰喘口气。看着父亲不可挽回的衰老和辛苦劳作,我眼泪直往心里流。
       2004年秋季,父亲走后,烧五七时,两亩多玉米完全成熟。母亲走路都困难,弟弟自家十几亩还没收,只有我和老伴牵头来收。幸好四叔的两个儿子听说,就过来帮忙,邻居长银也来帮忙,弟弟和侄子也来抢收,扳的扳、背的背、撕的撕、扭的扭,一下午扳完,第二天扭完,父亲留下的劳动果实才入了仓。
    玉米是旱田地区的主粮,一年四季吃玉米,无论怎么变花样,不是包谷米子饭,就是包谷面饭、包谷糊糊,实在吃得伤人。尤其是少年儿童,需要掺点大米,煮稀饭干饭,才吃得下。于是,用玉米与水田地区串换水稻,成为民间习惯。串换对象得自己找主,跟亲戚或熟人提前说好,收获晒干送上门,一百斤包谷换一百斤稻谷。没亲戚在水田地区,又懒得求熟人说好话,只能一年到头吃玉米红薯。有段时间,民间串换被禁止,旱田地区一年到头玉米红薯,吃得眼睛鼓起。这时,金黄的玉米也成了磨难。
      更糟糕的是,困难时期玉米红薯都吃不上;文革期间,也一连好多年吃不饱饭。在最困难的1962年,母亲不忍我们兄妹三人饿死,生出恶念,约隔壁五婶深更半夜去偷生产队的青玉米。我初中二年级放暑假在家,母亲要我也去。我不敢去,父亲是生产队长,怕他知道了打我。母亲说,他又不在,怕个屁。三人蹑手蹑脚穿过屋后的树林,来到山后的玉米地,钻进林,不到十分钟每人搬了十多个青包子,即刻返回。为不留痕迹,三人在牛栏上撕下衣壳喂牛,净穗连夜煮熟,吃剩的芯也喂牛。偷偷吃了两天,父亲才回来。这是我一生唯一次偷东西,现在想起来,心还咚咚跳。
      高中毕业,文革开始。1967至1968年回乡劳动两年,在生产队挑楂子,烧粪,背粪,种玉米,薅草,收获,都参加了。每到夏季,都要到山冲的玉米地值夜守野猪。如果不守,野猪一夜会放倒一坡,就几乎绝收了。野猪经常光顾的田块搭有窝棚,两人一班,抱着被子,提柄锣,一人上半夜,一人下半夜。点上一堆火,隔一会敲一阵子,喊一阵子,不断往火堆添柴。如果听到响动,锣要敲得更响,捡石头砸过去。如果睡死了,发现晚了,被野猪吃了玉米,不仅要挨批判、扣工分,还要扣口粮。父亲又是个针尖对麦芒的队长,丝毫马虎不得。有个晚上,本来该我和一个长辈值夜,来的却是她的女儿,和我同龄的小学同学。那时我暗恋着她,她似乎也知道。我又惊喜,又害怕。她似乎没顾虑,来就说我爹胃疼,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我说,还是我守下半夜,她说也好。上半夜我躺在窝棚里,她坐在窝棚口,隔一会敲一阵锣,我根本没睡着。下半夜她睡在窝棚里,我坐在窝棚口,一小时敲一次锣,喊一阵。她醒了,揉揉眼睛,问有没有动静。我说,没动静,放心睡,我听着。她侧身而卧,很快发出细微的鼾声。守夜都穿长衣长裤,防止蚊虫叮咬。那时人穷,衣服都有补巴。有时衣服裂了小口子来不及补,皮肤就露着。她就有这样的几处露出,火光一照,分外醒目。我连忙将目光移开,心里打咚咚鼓。好在天很快亮,检查一下有没有野猪来过,各自回家。谢天谢地,今夜无事,今生无事。
      整个夏天,我家的食物就是青玉米粒煮南瓜。煮一吊锅,一家人吃一天。好处是汤汤水水,味道甜甜的,容易下咽。夏天凉着吃,解暑。想吃江粑粑,就得推磨。80年代以前,农村没磨面机,磨浆磨面全靠手推磨。嫩玉米磨成了浆后,把桐子或青桐树叶往手上一摊,舀一瓢子玉米浆,摊匀;再舀一小勺辣椒炒南瓜丝,合上;放到大锅里炕半干,再架火蒸。酸酸的,辣辣的,甜甜的,味道十足。我是跟母亲学的,我是家里老大,没有姐姐,家务事得我当帮手。以至于煮玉米和浆粑粑这些食物的味道成了母亲的味道,提到它就想起母亲。直到现在,我还和老伴这样做着吃。
      如果口粮比较充裕,到了冬天,母亲早早就安排我推磨,磨玉米面准备熬糖。玉米糖黄金干色,口感脆,比苕糖米糖好吃。而且玉米糖烤焦吃,可以止咳化痰。但是,很多年口粮金贵,没玉米熬糖。如有红薯熬糖,已算年成不错。我喜欢吃糖,母亲安排我推磨熬糖,心里不知多喜欢。不光是推磨,还要挑水,背柴,洗苕,洗家俬。能熬一作玉米糖,一定会熬两作苕糖。春节期间,自做吃食是少不了的。客人多,就要准备得多。炒玉米花,炒瓜子花生,炸包面麻叶,拔苕糖玉米糖。客人拜年,用茶盘或者木瓢端上,才是待客之道。母亲用大锅打二十多斤面的玉米糊,舀起来,下麦芽,上包袱过滤,再放到大锅里熬,烧干水,得到十来斤须子糖。舀起来,放到事先磨好的炒面里,等待春节临近时重新加热拔糖。没拔的须子糖也叫打巴糖。想吃,得用刀凿劈成小块。一大块无论如何是无法咬开的。父亲是拔糖的好手。他把拔板往门栓上一架,抱起热腾腾的须子糖病往拔板上一扳,双手拧麻花似又拧又拉,再将拔干往须子糖孔里一穿,随即边拉边向后退,再大步向前把糖团往拔板上绕一圈,再拉着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是没有音乐伴奏的狐步快舞。几个来回,麻糖像兰州拉面一样抻开,成为一束束指头粗的糖绳。母亲抓起糖锤从中间横敲,父亲将两断的糖摊到撒了炒面的簸箕里,再敲成半尺长的糖根,用炒面包裹,封装在大瓦坛里。我和弟妹馋得流口水了,母亲才捡起不规整的碎条碎块,塞到我们嘴里。烧玉米花我们就不这样馋嘴了,如果不是太饿,根本不吸引我们的味口。
      玉米金黄,铺满记忆的每一个秋天。玉米缘就是成长缘,玉米史就是人生史。岁月被玉米包裹,收藏在记忆和情感深处。一到秋天,满脑金黄和满天秋色一起绽放,丝丝缕缕闪着诗意和感恩的光。
       2015-9-29夜,宜昌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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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6-4-18 23:06:00 | 显示全部楼层
03 黒砚台  红石榴  绿秋茶

     十月,国庆长假之后,临时抽调担任中国三峡柑橘博物馆、官庄村史馆布展文案主笔的任务已经完成。还在上班的同事们又忙第五届柑橘节筹备去了,我则交了办公室钥匙和机关食堂的饭卡,打马回家,悠哉游哉回归正常退休生活。
     别说,退休十多年后重新招归,与文联、农业局、街办、官庄村、布展公司的朋友们一起,忙碌几个月,论文,议事,找图,征物,联络,沟通,讨论,设计,修改,校对,几经反复,终于尘埃落定,进行中的焦虑烟消云散,成功的喜悦荡漾心间。交往出情感,共事存友谊。临别无言,心里真还用点舍不得。当晚竟然做梦,梦见自己在偏远山区外出参观掉队,急着找长途汽车站订票赶队。这是退休十多年后重做归队的梦。我叹息,人的归属欲望实在太强烈了。
     早上起来,天气晴好。知道自己的情感已经受伤,需要自我调理,安心打理退休生活。于是,黒砚台,红石榴,绿秋茶,成为这一天日常生活的主要情节。
    退休之后,渐成日课、雷打不动的项目很多。比如,一天的功夫茶,早起备好是雷打不动的;每日临帖,是雷打不动的;每日练习古琴两曲各两遍三遍,是雷打不动的;每晚上网管理散文版,也是雷打不动的。其余如拖地、给花浇水、协助老伴管菜地等等,则相机而动,不一定天天如此。
    临时上班四个多月,事多事少,雷打不动的日课都坚持了。我有个习惯,无论忙到多晚,日课不睡觉也要坚持。但清洗砚台、收整房间,就拖了下来。以致干枯的积墨影响书写,书籍杂志堆得桌上没有空地。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清洗砚台,收拾书帖。挽起袖子,先用铲刀把两只砚台的积墨铲下来。再打开车库,放一大桶水,把砚台泡上。回转来清理案台上的积墨。虽然垫了纸和防水板,墨还是渗了不是,除去结痂的纸,把防水板拿出去清洗、晾干,重新铺纸垫好。再去清洗砚台。一桶水,一块大抹布,反复擦洗,一遍两遍三遍,才洗出砚的本色。这两方砚台,一方是带盖的金星宋砚,正方形,边长十三公分,是我34岁在北京当兵时买的。自刻“狗年纪念,1982年元月27日,王府井”,算来三十三年。虽非名品,却也伴随我整个学书过程,算得老物件了,而且毫发无损。一方是无盖的椭圆龙砚,长十四公分,宽10公分,一头大一头小,小头刻有吐舌盘龙。是前些年妻小弟举家到北京旅游带回送给我的,我也十分喜爱。洗好,晾干。趁机收拾书帖,把暂时用不上的抱回楼上书房,要用的留一楼写字间。最后摆放字帖、笔架、两只砚台及盖、黑色水盂、笔帘、四只笔筒、印盒、印泥盒。在靠墙条案上依次摆开,人站左边,字案在前面,条案在右边,取用方便。写字看似潇洒,其实是个很脏的活。时常弄得脸上、手上、地上、墙上全是墨。洗完砚台,指甲缝里塞满墨,剔了几天,还有印记。按农村说,像剥乌龟肉吃了的,不敢伸出手见人。黒砚台的墨,纠结着学书人的一生。
     午休老伴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则练字。大概两三点钟的时候,老伴说,剥石榴吃吧。我说行。几天前老伴在市场上买了三个大石榴,昨天帮妻大弟媳摘石榴,又给了一二十个。我找只不锈钢餐盘,洗了两个小石榴一个大石榴,用水果刀先蒂部下划个圆圈,揭去顶盖,再划四道直纹,手一掰,全开了。大石榴小石榴的籽全红红的,晶莹剔透,实在诱人。三个石榴,剥出一大盘。拿不锈钢餐勺,你一口,我一口,甜甜的,清脆可口。吃着,我想起来它的可爱,拍了照,发到微信朋友圈,让大家也馋一馋。马上有朋友回:“便秘者不宜”。哈哈,我们从不便秘,吃钢铁都拉得顺畅,区区石榴算得什么啊。
    剥石榴的时候,我想起老家菜园的榴树,给过我太多温暖的时光。一棵很老的歪脖石榴树,蔸根有面盆粗,发很多枝条,每年要砍。石榴熟了,树被枝条包围,又有刺,上不去,只能用竹叉子撇。看着好好的,撇下来却是烂的,长虫了。撇好多才有几个好的,我和母亲、弟妹吃得笑呵呵的。直到有一年满树的石榴全烂了,有人告诉父亲,一是可以在树干上钉钉子,二是把枝条柯了,让它重发,就会好很多。父亲选择了柯枝,砍得只剩树干。第二年结果虽然少,病果也少多了。石榴裂开口,靠鸟粪传播种子。后来屋后的田边长出两棵石榴树苗。砍茆子的时候,父亲特意蓄着,不几年长大挂果。石榴成熟的时候,总是我去摘。父亲不会有时间做这些事,弟妹尚小,我会爬树,懂得保护自己的安全,母亲放心。摘回来,和母亲、弟妹一起品尝,其乐融融。哎,现在人老了,父母已仙逝,遇到跟过去相关的事,便引起回忆,想起父母的百般恩爱,心里戚戚的。
    门前的菊花开始打苞,却被连日秋阳晒得卷了叶,我便从车库的水龙头里提水浇灌。再把伸出路边的长枝折断,扦插到盆里,以免被来往的车辆挂怀。退休生活,需要自己精心打点。四季有花,才像户人家,过得有滋有味。
    10月10日,曾坐刘培金夫妇的车,一起去雾渡河镇看望张可沛夫妇。前些年,刘培金和夫人林梅从林梅堂姐林慧宽那儿听说了我们的情况,同病相怜,登门拜访,已交往多年。近来,他们加入了湖北失独群,和宜昌、武汉的许多失独家庭有了联系,一同去各地旅游,到省卫计局反映失独家庭的重重困难,从而认识了张可沛夫妇。今年十一,刘培金夫妇到我所在的居民小组林慧宽家赶情时,顺便来我家,讲到张可沛夫妇尚未从绝顶悲哀中走出,尤其老张的夫人侯姐,心情和身体都一直不好。老伴说那我们一起去看他们,这就约好了。
    张可沛夫妇住在雾渡河镇上。听说我们要来,准备了丰盛的午餐。雾渡河比小溪塔气温低,坐在家里凉飕飕的。老伴说,光坐在家里讲话不好玩,出去走走吧。老张便带大家参观雾渡河镇。午饭后,又带大家乘车去龚家河他妹妹家后山摘野杨桃。他妹妹家后湾有一片茶园,野杨桃就在茶园山边树林里。杨桃长藤攀附在高大的花栗树上,一串串杨桃挂垂在半空中,个头虽然不大,却十分诱人。老张拖了锯子斧头想要放倒花栗树,可半老的人锯这么大棵树却非易事,尽管林梅卷起袖子帮忙,锯子不好使,斧头挥不开,累了一身汗,没锯一寸深,不得不放弃,改为用长杆打。
    在大家打杨桃捡杨桃的时候,我老伴陈发秀一声不响地摘秋茶。我说,你又不会制茶,摘了有何用?她说,不就是放锅里炒吗,我小时候见过。等我们检完杨桃,她一摘了大约一斤鲜叶。我发现茶花正开,幽香浓郁,摘了回家可以熏香,她和林梅也摘一些放到鲜叶里。老张留吃晚饭,我说路途较远,刘哥毕竟岁数也大了,开夜车不 太 安全,还是趁早吧。老张虽有不舍,最终同意了。回到小溪塔尚早,我们便直接开车去餐馆吃了晚饭,刘哥把我们送回家,才回宜昌。
    老伴用筲箕把茶叶摊晒在后院。过了两天,茶叶卷曲,开始发黒,也没见她有炒制的意思。我说,再不炒制,就没用了。她说倒掉吧。我不忍心倒掉,自己把火开得很小,给半干的鲜叶喷些水,放到锅里,边炒边揉搓。然后,加入我喜欢的花料,桂花、月季、茉莉及苦荞,再炒再揉搓,直到花色焦黄,茶叶成型。抓一把闻,清香四溢。赶紧起锅,用只小筲箕摊开,放到太阳下晒干。
    我没制过茶,但没少看茶厂工人制茶,对整个制茶过程比较熟悉。不同的是直接加花料炒制,而不是用花香窨茶。后来上网查询,果然有厂家创新花茶制作方法,探索炒花茶新路的。看来我不算异想天开。至于是否成功,得喝了才知道。
    近晚,茶叶全干了,大约有2两,我用茶盒装好。剩余二冲,一冲守在盖杯里,一冲放洗净的盖碗里冲泡。先醒茶,用90度开水冲泡。因加了花料炒制,汤色偏深。撇掉,再冲,汤色便黄绿了。闻则高香持久,饮则宽厚醇美,正所谓绿豆汤色、板栗异香,绝无苦涩焦燥之味。老伴尝一口,也说香真香。
    黒砚台,红石榴,绿秋茶像一个三脚架,支撑了我这一天的退休生活。虽然庸常凡俗,却也算自有乐趣吧。
    2015.10.17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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