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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又遇见你,隔了悠长的岁月,我将如何致意?
一
在我进入五条岭之前,一直不知道在山坳里,还能藏着这么一个林场。当汽车在山梁上绕过一个又一个山头,把我绕的头昏眼花的时候,售票员告诉我:柳树桠到了。从柳树桠下车,顺着山路步行半个小时,就是五条岭林场。我将在这里工作并生活下去。尽管我有面对艰苦环境的一万种决心,但这一路的颠簸顷刻就瓦解了我的意志。
我拉着行李箱,不知道该往哪儿去。除了一条弯弯的山道,看不到村庄。当初说无论多远,都送我上班的那个人呢,此刻在哪儿?没有了朋友的牵挂,我的心,一如这荒芜的山野,莫名的凄惶。绕过一道山梁,在山道的右边发现有炊烟袅袅升起。在炊烟升起的地方,我看到了座落在山坳里的林场场部。远远的,有个人影朝我走来,等走近才发现是个小姑娘,她腼腆的笑着问我:是分配到林场的技术员吗?我是小王,来,把行李箱给我,带你下山去。我空着手小跑般的跟着她。
路过一个小村庄,有人和她打招呼,并塞给我几个烤好的红薯,说让我尝尝。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感染。捧着热乎乎香喷喷的红薯,内心也温热起来。剥开后甘甜可口,飘香四溢。这是我尝到的第一份美味。小王告诉我,这是林场下辖的一个生产队,大家早就知道林场要来一个女娃子。山里的烤红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每家每户都有地窖。
我有点好奇的问她:那你刚才是怎么知道我下车了?在林场场部,绝对是看不到柳树桠的,隔着好几个山头呢。她故作神秘的回答:我听到汽车轰鸣的声音了。
后来我知道,只要有车经过,真的能听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更别说拐到林场了。这就是所谓的“空谷回音”。和附近的人混熟后,当领导不在的时候,我就跑到他们的果园里,茶园里体验生活。每次都能在领导到达之前安然的回到办公室。
山坳里两排光溜溜的房子,房子之间夹杂着三户人家。这就是天涯之外的天涯,梦里梦外的森林,是我不顾一切想要的山中岁月吗?我有些呆傻的站在那里。原来我的梦想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才刚靠近就接近崩溃。我机械般的听从安排。当我终于能躺在宿舍的床上时,无边无际的悲凉淹没了我。更可怜的是,心里的彷徨与无助竟然找不到一个出口。一直自诩坚强,独立的我,却在走进五条岭林场的第一夜害怕了。
我不害怕寂寞,我只是害怕这铺天盖地的黑夜,害怕黑夜里陨落的巨石砸中我心里守候的那份柔软。
十月的山里已经渐有凉意,山风本来不大,但从山谷里吹来还是呼呼作响。窗户是透明的,窗外是黑黝黝的一片,这才是真正的深山老林吧。这人迹稀少的山里适合埋葬尘世间的一切,我始终这么认为。时光也终不负我。
在我辗转反侧的那一夜,善良的小王担心我害怕,特意从她姐姐家搬来宿舍,与我同住。在更冷的寒冬,她帮我生碳取暖,陪我闲话家常。也许一个人的一生会遇见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但能在生命中留下印记的不多。而她,就是我走入社会后第一个让我觉得温暖,感到可亲的伙伴。
我此后几年的山中岁月与那些纯朴的人紧紧相连,并因此而有趣起来。
二
 当我将零乱的心情整理,有说有笑的开始工作的时候,我看到了同事们诧异的眼神。后来才知道,他们曾断言,我在山里呆不了一星期。其实,山里很好,有被太阳照射的云,被细雨温湿的空气,被微风吹过的林梢,被秋水洗过的山野,只是山高路远,山水迢迢。
诺大的林场,一到周末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场部前面有一条小溪,像歌里唱到:跳过了山岗越过了草地来到我身边。溪水潺潺,野菊花遍地,这条小溪让我对山里生活充满了无尽的向往。让野菊花铺满窗台,是多么诗意的一件事,或许,花香还能慰我心魂,带给我美梦。于是,我到周围的老乡家借了一个篮子,然后顺着溪流出发,准备去摘花。那时候正是板栗成熟的季节,我想起小时候,我的母亲把板栗藏的严严实实,总是留给最小的弟弟,而忽略我们渴盼的眼神,心里不免有些怅然。我看着那些板栗,长成那样的挂在树上,想摘但又不敢摘,担心是哪个老乡家的。终于发现一棵矮矮的类似野生板栗的树,毫不犹豫的摘了满满一篮。原本的花篮变成了果篮。
回到林场,看着像刺球一样的板栗,有点束手无策,手脚并用才剥出几个。老乡家的两个小孩,叽叽喳喳的拿着一把小锤子过来,先轻敲满身是刺的板栗,然后三两下就帮我把板栗全部剥开。
第二天我才知道,我摘的那棵树是野板栗嫁接来的,是老乡家的。我是多么的羞愧,学林业的竟然分不出纯野生和嫁接的板栗,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无其事的采摘,老乡却没有阻止我。我对领导说,让我下队吧,我要虚心的向老林农学习。于是,我开始了半年的林队生活,跟着我的师傅跑遍了山里的每个角落。
师傅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张恨君。这个名字让我浮想联翩。或许他的父母有故事,或许他像我一样自作主张的将名字改了某个字。我只是猜不出,把“恨”这个字放在名字里,那是有多恨?恨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心底漠视,而不是念念不忘。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把师傅想象成小说里的某个人物,他应该穿着长衫,走在延绵的山坡上,或者骑着白马,纵横沙场,或者像个隐士,看淡红尘。其实,我的师傅单纯的像个孩子,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几乎不识字。但在我的眼里,师傅是“能人”。
我与师傅合作完成的第一个任务是全场林地面积的测量。那时候林场刚组建,下辖20多个生产队,所有的林地都需要重新整理。林农需要把造林地里的灌木,杂草,竹类,树岔等清除掉,我们负责实地测量。没有任何仪器,用脚步和尺子,把一个又一个山头丈量。对于连山路都没走过的我来说,每每爬到山顶就累的快散架,哪里还能顾得上别的,而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师傅却如履平地。所以我成了记录员,看着师傅如何上山下山,如何健步如飞。到最后师傅只需要在山上绕一圈就能估算出林地面积。我不服气的测试了几次,却因为相差无几而作罢。
那半年林队生活比想象中更艰苦。大雪天腿被树桩划破过无数次,不知深浅的被摔过无数次,被山里的蚊子咬过无数次。山里的阿妈看到我浑身是包,心疼不已,替我烧好滚烫的开水,一桶一桶的放到澡盆里,调好水温,再放些山里的草药,让我消肿止痛。当我泡在澡盆里,觉得世界都不复存在,只剩下这澡盆里的一方天地,温暖,舒适。
我想,我的山中岁月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丈量的。用坚韧和耐心,用温情和苦难,将时光串成一小段一小段,慢慢的熬。也许到最后熬成了一坛醇香的酒。
好客的山里人给了我很多美好的记忆。就连我的第一次醉酒都醉的那么出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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