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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下,麻雀是一种极普通的鸟,不但数量大,而且其貌不扬,因此总被人们忽视。很少有人喜欢麻雀,它“灰不溜秋”的,没有华丽的羽毛,它们的叫声也谈不上婉转悦耳,“叽叽喳喳”的,甚至有些呱噪。但我却极喜欢这种小精灵。
麻雀的身体娇小,不到一拃长,羽毛以栗色为主,头颈部颜色较深,背部稍浅,带有几条黑色的条纹;尾巴只有几根羽毛,扁扁的,浅褐色。麻雀的胸腹部呈浅灰色,近于白;左右的脸颊上各有一块黑色的圆斑,配着一对乌黑的小眼睛,这让它显得生动、活泼,而且带些可爱的俏皮。
我喜欢画家笔下的麻雀,尤其是中国画中的写意麻雀,甚至觉得比那些花枝招展的鸟都要好看。齐白石画麻雀时,先以两笔淡墨画出麻雀的体形,又以一笔赭墨勾出麻雀的头,用重墨一横一折,就画出了雀嘴,点两个墨点就成了黑眼睛,再以六笔短线画出麻雀的两只小爪子。一只麻雀,总共只用十几笔,一气呵成,简洁传神、呼之欲出,让你不敢靠近,唯恐惊飞了它们。
麻雀多在人类居住的地方活动,喜欢在屋檐下、墙洞里营造巢穴,有时也会趁燕子没回来时占领燕子的窝。我小的时候,家乡的房屋都是土坯茅草房,在房檐下的檩条间常常会露出一些空洞,这就成了麻雀居住的最佳场所。
春天,我家门前的老榆树还没有发芽,风软绵绵地掠过树梢,暖暖的,柔柔的,像少女鹅黄的丝巾的一角,像一支绚烂的羽毛的尖梢,带着一丝泥土解冻后的新鲜味道,带着遥远的河水的新鲜味道,带着向阳土坡上新萌出来的草芽的味道。
光秃秃的树枝上落满了麻雀,远远地看去,像长满了一树褐色的叶子。它们“叽叽喳喳”地争论着,也许是关于春天,也许是关于粮食,甚至是关于爱情。我虽猜不出它们所争论的话题,但却能听出来,它们的意见很不统一,一会声音高,一会声音低,一会又戛然而止,安静了下来。但用不上几秒钟,就会有一只急躁的麻雀耐不住寂寞的尴尬,率先叫了几声,于是引来了其他麻雀的群声附和,顿时一棵树如同开锅了一样,“叽叽喳喳”地响个不停。
麻雀生性活泼好动,它们不会在一棵树上停留超过十分钟。它们争论了一阵,也许是得出了统一的意见,也许是准备留待之后再行讨论,都沉默了下来,或歪着头用小嘴梳理着羽毛,或缩着脖子闭上了眼睛假寐。然而这种静默只持续了一分钟,忽然,满树的麻雀就像得到了号令一般,“呼”的一下,同时飞了起来,速度极快,密密麻麻一大片,斜扑向蓝天,然后在空中转了一个美丽的弧度,又纷纷压低了身子,飘然而落,纷纷扬扬,似秋风中的落叶,直奔院外的一大片空地而去。
那时的孩子喜欢掏麻雀。搬一个梯子,搭在房檐下,一个孩子一边嘱咐下面的孩子要把稳梯子,一边怀着忐忑而激动的心悄悄地爬了上去。麻雀的窝就在屋檐下的一个小洞里,洞外还颤颤巍巍地挂着一支微小的羽毛。爬到了梯子的顶端,孩子把袖子向上一撸,露出细小的胳膊,然后就歪着头,眨巴着眼睛把手伸进了洞里,慢慢地向前探索。忽然手触到一个温而软的东西,扑棱棱地乱动,孩子倒先吓了一跳,双腿一颤,险些跌下来。但随即他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那只手也快速地合拢,然后就将一只麻雀掏了出来。麻雀在手里拼命地挣扎,“叽叽喳喳”地叫着,带着惊恐和绝望。孩子兴奋异常,正举着麻雀向下面的同伴炫耀,忽然洞里又窜出了一只麻雀,像一颗子弹,带着风声,贴着他的面门飞了过去。孩子一惊,身子向后一歪,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扶梯子,手中的那只麻雀抓住这个机会,“秃噜”一下飞走了。孩子站稳了身子,万分沮丧,再伸手进洞去摸时,只掏出了一把碎草和羽毛。
我小时候也掏过一次麻雀。那个洞里当时有几只刚孵化出来的小麻雀。我掏出了一只,在手心里看它。它还没长全羽毛,肉呼呼的,嫩黄的嘴角,叫声十分稚嫩,在我的手里站不稳,栽着跟头,可爱又可怜。我正看的时候,忽然就飞来了一只大麻雀,应该是它的母亲。它尖叫着,不是“叽叽喳喳”的声音,而是尖而高的狂叫,节奏十分快。它落在我头顶的房檐上,倒竖着浑身的羽毛,瘦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那里面有祈求,有恐惧,有绝望,也有悲伤,但更多的是被母性所支撑起来的,孤注一掷的勇气。它叫了几声,忽然就直冲了过来,试图来啄我的脸。我头一歪,躲了过去,同时一挥手,将它拂到了一边。它并没有逃,身子在空中一翻,又落在了房檐上,继续向着我狂叫不止,随时准备再次向我攻击。我心里软了一下,我并不畏惧它,但却被它的勇气所征服,于是将那只小麻雀塞回了洞里。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掏过麻雀,反倒更喜欢它们了。
长大后我读了屠格涅夫的《麻雀》,那里面的那只麻雀和我小时候遇到的那一只如此相像,都那么勇敢而执着。我也因此记住了那句话:爱,比死和死的恐惧更加强大。
记得那时村里有一栋颓败的房子,每到夜晚,里面的棚架上常常聚集着许多的麻雀。有几个大孩子,就经常去捉。他们有着绝妙的办法:手持一个手电筒,进屋后就打开照住那些麻雀。麻雀见到强光,吓得“叽叽喳喳”地乱叫,但四周都是黑暗,它们不敢飞,只能瑟缩着,等着人伸手去捉。那些大孩子捉到了麻雀,就会拿回家塞到灶坑里烧了吃,如果多的话,还会央求大人用油炸着吃,据说是一种美味。我心里可怜着那些麻雀,痛恨着那些可恶的大孩子。终于有一天,他们又去捉麻雀的时候,居然有一条“土球子”蛇落了下来,正掉在一个孩子的脖子上,那之后,他们就再也不敢去了,为了这事,我暗自高兴了许久。
麻雀为杂食性鸟类,吃虫子,也吃植物的种子,这样在庄稼收获的季节就容易形成雀害。我小时候就曾跟随着父亲去看守过麦田,防止麻雀偷食成熟的麦粒。
麦子成熟了,金黄的麦香随风飘扬,弥漫在广阔的天地间。麻雀们寻香而来,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大片,都落在麦田边的柳树上,压得柳枝弯下了腰,一颤一颤地晃个不停。起初,它们也是胆怯的,小心地观察着麦田四周的情况,觉得没什么异常,就“呼啦”一声,成百上千只麻雀像刚出窝的一团马蜂,呼啸着冲向了麦田,大吃特吃起来。
我和父亲赶紧奔向麻雀群,边跑边大喊大叫,又挥舞着手中的衣服。麻雀受惊,同时腾空而起,如同麦地里刮起了一股旋风,它们惊慌失措地落到了柳树上,好长时间不敢出声。但没用多久,它们就禁不住麦香的诱惑,又扑了下来。我和父亲反复地和它们作着斗争,累得浑身是汗。
后来父亲做了几个稻草人,穿上衣服,戴着破草帽,立在了麦田里。麻雀们害怕起来,不敢轻举妄动,都聚在柳树上,似乎是在商议着对策。可是稻草人也是不管用的,没到一天,就有几只勇敢的麻雀先行飞进了麦田,应该是它们派出来的勇士。这几只麻雀试探着,在离稻草人很远的空中飞了几圈,发现稻草人没动,就又飞近了些,稻草人还是没动,于是它们放下心来,落进了麦田。树上的麻雀,看了一会,知道稻草人对它们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就都飞了过去,一个个先攀附在麦秆上,压倒后,就又开始了美餐。有几只胆大的麻雀,甚至落在了稻草人的身上,耀武扬威地叫着,分明是对我们父子的嘲笑。
最后父亲找来了一面铜锣,围着麦田边走边使劲地敲着。这一招真灵,麻雀们都吓跑了,再也没敢回来。虽然我们赶走了麻雀,但我的心里却有着小小的失落,只是没敢说给父亲听。
现在的家乡,早已今非昔比,家家户户都住上了砖瓦结构的房屋。虽然麻雀在这样的房檐下再也筑不了巢了,但数量却并没减少。我猜不出它们现在的居所,但却依旧能看见它们活泼而可爱的身影。此刻,就有一只麻雀停在我窗外的一棵小树上,不紧不慢、心平气和地叫着,头一会歪向左边,一会又歪向右边,好奇地看向屋里,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里放着幸福而安静的光。
麻雀无忧无虑、无欲无求,从不为自己的弱小与卑微感叹,平凡却又乐观,自由并且顽强,这正是我喜欢它的理由,因为我也希望自己是一只这样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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