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廉价的春装

篮球迷 · 发表于湖北省武汉市 2016-5-6 19:12:58

本帖最后由李燚淼于 2016-5-15 08:07 编辑

                                                                                                                                    （图片取自网络）
                                                         件廉价的春装


                                                               一

王妹拖着疲乏的脚步，从商店回家了。
木板的吊楼上，王妹的哥看见她穿着笔挺的西装，格外扎眼地在人群中间一摇一摆地扭着酸溜溜的腰身，不由得脸上火辣辣的。
要说，也只怪王妹命蹇，命里遇上了一个性情古怪的哥哥。本来，时值春暖花开的季节，又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自然是好心放飞的时刻。谁曾想，正在吊楼上享受春意融融日光浴的王妺哥，不知脑壳里哪根神经搭错了，看见从街尽头走过来的王妹，不仅没有好情绪反而生出了许多烦恼。妹妺的衣着打扮他看不惯，步行姿态也不顺他的眼，此刻他的心里如同烧锅里打算沸腾的热水，不停地翻着气泡。他想，一个大姑娘不务正业，成天不着家，在外面无聊地游荡，没有一点姑娘家的规矩。口袋里没有钱，却总喜欢往商场里窜。在他看来，只有好吃懒做、贪图享受的人才是这副德行，这叫他想着格外的恼火。如果王妹不是他的亲妹子，他是不会瞎操这份闲心的。只是胳膊不能朝外扭，他才感到妹子丟人，自已的脸上也无光。
其实，古怪的王妹哥，他心底的隐秘还有一层更深的羞恼，就是妹子一身的打扮：紧身衣，大裤脚；蜂窝头，高跟鞋。他想，好好的衣服放着不穿，偏要装得妖里妖气。再说家里的经济不宽裕，今天一身红，明天又一身绿，装得像个阔小姐，不叫别人笑话，也让人鄙视咱们没有家教……。想到这些，他不由得火冒三丈。
当然，那是政治挂帅的火红年代，王妺哥早被灵魂深处的闹革命打造成了根红苗正的接班人,自然“艰苦朴素、勤俭节约”就成了先辈留给他的传家宝。继承了这份遗产，可怜的王妹呀！穿着打扮讲究一点，在哥哥眼里，简直就是一个快要沉沦堕落的坏女孩。不思进取，贪图享乐，这是王妺哥不能容忍的。他要担起当哥的责任，阻止事态发展，决意狠狠地教训妹一顿。

                                                                  二

王妹走近了家门，已经疲惫不堪，进屋最后的几级台阶累得她腰酸腿疼。今天去街上游逛，使她非常沮丧。她看得清清楚楚，一服装店里，那件标价21块钱的暗红春装，和她男朋友送的一模一样，这叫她十分恼火。她原以为送来的是一件昂贵的高档品，却想不到在一个门面颓败，油漆斑剥的小店面也看到了它，而且价格又不是她理想中的数目。这叫她满腹的高兴一下变成愤怒，联想到明日的春游，心中更是恼怒和羞愧。想不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窗户纸捅破了，令她格外炸心。这档口，她只要稍一凝神，仿佛就看见春游的女伴们，一个个都扬起白晳的脸蛋，撇着嘴巴、斜睨着眼睛轻蔑地望着她，顿时她感到无地自容，羞得脸上绯红……
此刻，甭提她心里有多懊悔。她埋怨自己不该事先在她们面前夸耀，而且说定要穿上这件男朋友送的新装。她想到这里，忽然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受骗。她恨不得立刻回到家里，把锁在衣柜里的那件衣服拿出来，当着男朋友的面撕成碎片，然后狠狠地摔在他的脸上……
王妹推门正要进屋，哥俨然一副石像似地站在她前面。这光景让王妹心里一紧，难道家中出了乱子？王妹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
“一个大姑娘成天不着家，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不顾一点姑娘家的体面，家里人的脸让你丟尽了。”王妹哥厉声说道。
原来家中没事；只是生性古板的哥哥忌讳她逛街玩耍。弄清真相的王妹毫不害怕，反而心生愤怒和反感。心想，自己并没有吃他的、喝他，凭什么让他来限制自己的自由？于是沉下脸色说道：“你管不着！”便走进里屋，一下躺在床榻上，爱理不理地闭上眼睛，还故意翘起一只脚搁在床架上，慢慢悠悠地颤闪着。
这让哥哥非常生气。这分明是向他寻衅示威，他哪里看得惯女孩有这样的作派，这跟找茬闹事的地丕流氓的德性一般无二。于是一把将妹子从床上揪起来，紧紧地揑着拳头，恨不得一下将她揍扁。
王妹闭着眼睛，只觉得头眩脑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花花绿绿的店面，不停地在她的脑际里象过电一般地闪着影子。当哥抓起她的时候，她还沉浸在与营业员争吵的兴奋之中：一会儿是抢白别人的情景，几句俏皮话喷过去，对方哑口无言，那胜利的的快感让她很满足；一会儿又遭别人逼问，自己噎言失语的尴尬，又令她非常闹心；正当脑海里颠三倒四地排练着已经演过的节目时。突然一声“起来！”的厉喝，她猛然惊醒，回到现实里。顿时感到要挨打了！可是，等了半天，她只看见哥的两只眼睛象拳头一样狠地瞪着她。
“你这样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哥放开手，声音显得十分地无奈。然而这在王妹听来，感到特别刺耳，“结果”这可是个戳人心窝的字眼，预示人末来的因果报应。她真没想到，自己的亲哥竟然放狠话，发毒誓来诅咒自己，便愤恨地说道：“你说这话，又不怕烂了自己的舌头。现在出门办事，谁不托关系，找后门。哪个象你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一副假正经，没有一个能办事的朋友。单位里吃不开，社会上又混不下去，一副婆婆妈妈的嘴脸，只会朝家里人撒气，没有丁点男子汉的气味。你放心，我决不比你混得差！”说完，眼底翻成了魚肚色。
“你？…”王妹哥被一阵连珠炮式地抢白，呛得无言以对。他转身走到窗前，心里却象打翻了五味瓶，找不着原来的滋味。

                                                                     三

王妹与哥正处在一个伟大的社会变革时代，文革运动刚刚结束，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出现了悄然的变化。过去政治主宰日常生活、领导社会风气的现象，已经风光不再。按理讲这是令人拍手称快的大好事。然而，这些变化，却让王妹哥非常困惑与烦恼，总感觉如今变化的方向太过偏离原先的轨道：首先是他看得见的，如，思想宣传和教育的阵地——开群众大会的会场，变成了交际娱乐的大舞厅；读书学习提高思想觉悟的阅览室改成了休闲游戏的麻将馆。接着是他感觉到的，比如过去劳动只讲奉献，现在做事先谈报酬；人的追求从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转化到为吃喝拉撒奔忙的平凡愿望，这种巨大的变化落差，让他无法接受，他认为这是思想意识的滑坡和倒退，他为之苦闷烦恼。而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前不久发生的一桩事：他同车间的一名青年男工，以恋爱为名，骗取了多名女孩的钱财，领导多次找他谈话，他置之不理，终于弄得触犯法律，判了徒刑。这本来是该男子缺德、坏良心的报应，却总有一帮人为他的啷铛入狱惋息，还称赞他“有板眼”，不愧为男子汉。每当想到这事，王妹哥的眼前就浮现出这种景象：一伙人围成一团，先是低头细声唏嘘一阵，然后个个点着脑壳并翘起拇指啧、啧、啧地嚷嚷起来，如敬奉大英雄一般。
唉！没有道德底线、泯灭良知的欺骗至所以有受人追棒的市场。说穿了就是欺哄、蒙骗的技巧，满足了部分势利者占便宜的心理需求，实质上是欺骗穿上了“智慧”的外衣，使不劳而获，非法占有变得堂而皇之。一旦骗子的聪明和能耐成为时尚，社会就无文明和秩序可言，因此，王妹哥非常鄙视这种将恶臭当芳香欣赏的思想意识，每当他对这种错误思想进行批评时，反倒被这些人嘲笑为思想保守、意识过时了的书呆子，就象今日教育妹子反被她讥讽一样。正道理拗不过歪理邪说，社会难道真的是变了！？这样的变化绝不代表社会前进的方向，而且是过去那种假、大、空政治说教的另一个极端。王妹哥心里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是嘴上却讲不出说服别人的大道理。只好沉默无言地看着窗外，独自进行残酷的思想斗争。

                                                                     四

渐渐西斜的阳光，从吊楼的小窗外射进来，在青紫的地板上涂了一菱形的黄方块；从屋里向外望去，黄澄澄的阳光泻在窗前的法桐树上，生着铜钱大的树叶，被染得象一个个玲珑剔透的翡翠，碧茵翠绿。
此景使王妹又想起明天春游的事。这会儿，她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围绕明天穿什么样的衣服，脑子里展开了激烈的思想交锋。一会儿决定穿男朋友送来的衣服，心想，穿去也许不会让人察觉是廉价品，但马上又变卦，觉得这衣服连小店子都有，不会不被人知道，不能穿去！接着来了一个否定的否定：穿去！心想尽管价钱底廉，好歹也是一件新衣，就算别人笑话，“掉份”也不会丟尽脸面。接着又推翻了：不能穿！笑话衣服便宜是小事，关键自己说了是“他”买的。如果穿去她们会说我找了个小气鬼，拈了个“吝啬油”，那脸面就丢大了。强烈的自尊终于占领了她的脑袋，最后决定用自己的钱重新买一件衣服。想毕，急匆匆地跑进最里间。
她走到一个小箱旁，打开箱子，伸手摸了摸只有自己才熟悉的旮旯。不一会心里便紧张起来，急忙扒开旮旯旁边的东西，还是没有看见她要找的。于是她索性兜起箱底，“哐啷”将箱里的东西全抖在床上。找了半天还是没有她要的，就急急忙忙地走到外间。
“哥，你拿了我的东西没有？” 王妹紧紧地盯着哥的脸
“什么东西？”
“钱折！”
   王妹哥感到莫名其妙，有些唐突地道：“什么钱折？没拿。”
   王妺怀疑地看着哥，从鼻腔里崩出声来“嘿，这屋里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
“你？……”
“……。”
   这时突然传来叩门声，王妹的声音增高了一个八度：“真不要脸。偷了东西还不承认，我告诉爸妈去。” 说完飞快地打开家门。
一个身着制服的户警走进来。兄妹俩对警察的出现有些意外，疑惑的目光不停地打量造访者。突然，户警“刷”地一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样东西，在王妹眼前一晃。王妹立马惊奇地叫起来“钱折！”说完，立刻又疑惑地望着户警：“怎么到了你手里？”
“从一个赌博犯身上查获的。”
   王妹一下愣住了。刹那间，又象警悟了似的。疯狂地向门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