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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罗民言 于 2017-3-11 10:43 编辑
记忆深处是乡愁(散文)
乡愁是一杯红糖水,放置愈久,分量就愈来愈少,但愈来愈浓稠得化不开。乡愁是孩童手上一声声炸响的彩色年节,是将炎夏泡在河水里的年幼轻狂,是薄暮时分慈母唤归的焦虑和苍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浅浅甜蜜,透着一股刻骨铭心的淡淡忧伤。
童年记忆中的四季和挂在墙上的日历是无缝对接的,日子一页一页撕下,这一页与那一页就迥然不同,全然不像现在节令的含混不清。每个年份,最先赶来与我们相约的,当然是春天了。
春天里,阳光是软软的,柔柔的,不是射而是抚摸在人身上;雨是弱弱的,酥酥的,不是落而是飘 下来,将天和地浸泡得酥软。泥土上一踩一个脚印,每 一个脚窝里便有几株生命探出头来。在寻常的春日,我们一边帮大人做着小小的农活,诸如扯猪菜啦放牛啦什么的,一边满地里疯玩,整个人都融化在春风春 雨里。那个年代,很少有家养的富而且贵的花,但野花却遍地都是,院子里、田塍上、山坡旁、崖堑边,一株株孤寂地开放着,幸好我们尚余下一点无忧无 虑,将它们采下,算是不负它们的一番怒放。我现在还记得有一种很小很瘦的花,样子十分卑微,大约是蓝黄相间的颜色,花朵小小的,勾着,像马头,我们 就叫它“马头花”。将两朵“马头花”摘下,头勾头地一扯,必有一朵被生生扯下,我们常常玩这种游戏。在这个希望像竹笋一样疯长的季节,我们当然忘不了“慰 劳嘴巴”的努力,一半由于饥饿,一半由于小孩子的贪嘴,那种随处可采的茅草根,便成了我们的美食。春天的茅根白胖白胖的,很鲜甜的模样,像极了刚洗 水的鲜藕,放进嘴里咬,甜甜的汁液便让我们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种幸福的味道。还有一种草,名字早已忘却,像刚刚含苞的稻子,将其嫩穗剥开,在嘴中的 感觉,一点也不亚于现在小孩子爱嚼的口香糖。
艳阳高照的日子,山坡上的豌豆花开成一片五彩斑斓,在微暖的春风诱导下,有一种似蝉非蝉的小虫子在山坡上可劲儿地嘶叫,“嘶啦啦、嘶啦啦”,那鸣声很柔和,一点也不刺耳,像是春天的协奏曲。几十只大大小小的蝴蝶就在花丛间上下翻飞,舞成一片眼花缭乱。在民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早已是 家喻户晓,我们小孩子就把蝴蝶叫做“梁山伯”,一看见它,总是兴奋地一边追着逐着,一边念着:“梁山伯,祝英台,穿花衣,着花鞋,哥在前头妹在后,五百 年后又再来……”至于那歌谣是什么意思,一概不明不白。放在现在,谁还忍心去打扰那两个可怜的小精灵?
春与夏之间,有一段时间的走廊。雨多,到处湿漉漉的,一伸手就能在空中抓一把水。这个时候,桑耳都长出来了,雨雾迷濛的田野上,一棵棵古桑在田 塍上佝偻着苍老的身躯,那被岁月伤残过的树身上,黑黢黢地长着一古嘟一古嘟的桑耳。桑耳的形状、颜色、个头和木耳差不多,只是颜色略带点浅黄;可生 吃,嚼起来脆生生的,有点微甜微咸的味道;做成菜,在缺油少盐的日子里,也能叫餐桌少一点寒碜。在斜风细雨中,戴一顶斗笠,顺着那弯弯曲曲的田塍, 一棵一棵地采着桑耳,任那细雨在纸糊的笠面上“沙啦沙啦”地低吟浅唱,这场景,在童年的记忆中成了一道磨灭不掉的印痕。
火辣辣的夏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无处不有的太阳的味道,以及赤膊在河水中摸着鱼虾,太阳光的芒在背上刺划的“嗞嗞”的声响。夏日是漫长的,漫长 得反而没有多少鲜明的印记,直到有一天,蓦然发现路边藤蔓中有紫色的喇叭花绽开,才发觉秋天来到了。
喇叭花是秋天的唢呐,一吹,天就凉了。秋天很明净,蓝的是天穹,白是是云,山间常有乳一样的雾霭,天空上常有大雁书写的“人”字。我印象中,上世 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是贫穷的,古朴的,连瓦屋啦茅舍啦炊烟啦都静静的,全然没了现在的心浮气躁,让人的心有一种宁静的归属。秋天公鸡的打鸣声很 悠长,有一种美的韵味,我常常被这样的画面弄得心醉:青山如黛,小桥流水,竹篱瓦舍,袅袅炊烟……蓦然,从茂密的竹丛后面,传来几声鸡的啼叫,一下 子把人间烟火点燃得蓬蓬勃勃。那场面,我甚至在梦中还见到了几回。我常常痴痴地想,那竹丛后面,会有着怎样生动的事物?是童话,是传说,还是一个叫 人愁肠百结的故事?
到了深秋,满野的乌桕叶就都红了,待红妆褪尽,乌桕树就顶一身霜花——乌桕籽,俗称“木梓”,在田野上兀立着,亮亮地晃着人的眼。等大人们将木梓收获后,我们小孩子就在上学前、放学后,踩着晨霜和暮寒,去那田边地头捡拾那散落的木梓,如果手勤,一天也能到供销社换回几角几分钱——那个年代,这是一笔不算少的收入,是我们稚嫩的肩膀唯一能担得起的生活责任。只是深秋的早晚,天气奇冷,手指脚趾像狗咬针刺一样疼,冻极了,我们便一边将手指放在嘴上咬,一边在地上乱蹦乱跳,远远望去,像一群调皮的猴子。尽管冷,心中却是暖暖的,因为有零花钱收入的巨大诱惑,有父母接过钱去愁苦的脸上绽开的一丝慰藉。
捡着拾着,岁月又在我们手中溜过,冬天到了。大雪总是如期而至,纷纷扬扬的,把天和地都粘连在一起。大雪一下,我们的狂欢又开始了,扑楞着双臂,在迷茫的大雪中乱蹦乱跳乱叫,不知寒冷,也不知忧愁。雪后,在厚厚的雪地上堆雪人,脸朝下扑下去“印菩萨”,开心得忘乎所以。雪要化时,雪水顺着瓦沟一滴一滴地砸向地面,将冻僵的大地敲得“滴嗒”作响。到了凌晨,那来不及落下的雪水就被寒冷留住,变身为尺把长的冰棱,亮晶晶地挂在屋檐,像一排晶莹剔透的珠帘,太阳出来了,就放着耀眼的光。
现在回想,那时我们的狂欢,可能还隐藏着心底一个不好说出口的企盼——下大雪了,年关就快到了,再穷的人家,也会想方设法弄点鱼肉豆腐之类佳肴,将年夜饭办成一顿盛宴;而我们小孩子,是有几串鞭炮耍耍的。我们便将鞭炮一个一个拆下,今天放几个,明天放几个,精打细算地享受着快乐,演习着春节的幸福。我们用鞭炮炸雪人,炸塘泥,那飞溅的雪粉泥末,往往将我们弄出一身一脸的顽皮来。最开心也最恶作剧的游戏,是将一个我们叫“五叔”的单身汉的劣质纸烟偷来,掏空烟丝,将一颗威力小的鞭炮置入其中,再填上烟丝,不露痕迹地放回原处,然后躲藏起来等待“好戏”上演。果不其然,“五叔”毫无察觉地将烟点着了,吸着吸着,突然“叭!”的一声,他吓了个半死,而我们则一个个笑得满地打滚……
童年就这样在春夏秋冬四季鲜明的轮回中慢慢长大。那时日子是何待清苦,但我们童年小小的心中,却满是欢乐满是希望。那时的我们紧贴着还很古朴、原始的大地,拼命汲取着精神的营养,竟也获得了无限的欢乐,因为土地,是一切希望之母啊。随着一幢幢洋房在乡村大地不断崛起,随着现代化生活的气息渐渐侵入乡村的每一个角落,连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心浮气躁、焦虑不安的味道,童年记忆中那些古朴悠闲、宁静安详得叫人牵肠挂肚的脉脉温情,已离我们渐行渐远了。
再也不能够在一块块花毡般的苜蓿田里翻几个跟头了,再也不能够在厚厚的积雪上印几个“菩萨”了,除了疯狂的年龄已一去不复返外,乡村里现在很少有大块大块的苜蓿,倒是有成片成片荒芜的土地;下雪天也少得可怜,现在一年中很少下雪甚至根本不下雪。再也不能够戴一顶斗笠,在烟雨迷濛中,赤脚走在那湿滑滑的田塍上,任那稀泥在脚趾间赤溜溜地钻过,去采摘那一古嘟一古嘟的桑耳——现在田野上的古桑树,已几乎被伐光了。
我童年的记忆、梦里的乡愁啊,再也不会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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