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客车酒店

羽马

    零二年过浙江衢州，衢州有个常山，常山的四通客车酒店让我记牢，无论现在这家酒店有没有，它深扎在我心里。这个常山不是赵子龙的那个常山。

    长途大巴路程十五个小时，中午发车，开到下午四点钟，车停在一个路边餐馆，餐馆饭菜样子难看，在城市里收三块钱也没得人吃，到这偏僻的地方反而要十五块，猜测司机抽了份子。

    晚上十一二点，车又停下，外面人叫：车上的下来吃饭啦！一部分乘客已经睡熟，外面的人越叫越响，还拍打车窗。车门对着一家屋子，门口还有一个人对着乘客喊：抓紧，抓紧，随便买点什么啦，反正最后一餐饭，照顾照顾生意。第二家餐馆跟第一家大同小异，里面开了杂货铺，售货开票的是一个老爷爷，对我们一点热表情没有，不爱理睬。那位老爷爷让我放松了心情。有个带着小小孩的女乘客，孩子在车上睡觉，妇女想上车，被人拦住，狠狠地说车上没有人，掉了东西怎么办？他倒是挺为我们负责。那些人继续冲着外面晃荡的乘客抓紧抓紧地喊，他们的意图我明白了，他们是在把我们往屋里赶。没买饭的只剩下我们三两个人，那些人盯住了我们，他们绕圈转悠，说：喂，抓紧啦，到那边随便买点什么。有乘客从小铺子那里拎了一袋饼干，也行，这就是随便。我走向小铺子，里面有老爷爷，有饼干，十五块一袋，有康师傅方便面，十二块一盒，还有矿泉水，我正好缺水，多少钱？老爷爷面无表情：十块。

    平常里人与人客气和淡，谁也不惹谁，这一次突然受到胁制，被摁住，经历时觉得丑陋，那些人恶蛮谋利的丑陋，还有我们懦弱屈服的丑陋。也许那些人只是吓唬，问题是我们害怕，而且他们看透了我们的畏惧，他们用不着动手，费一点嗓子多喊几句就够了。

喊抓紧的那个人的块头不大，年纪不轻，留着八字胡。

    从温岭回转的时候又过常山，下午四点钟，车停在一个二层楼前，一个不标准的普通话在下面喊：抓紧抓紧。口音有点熟，一看，八字胡站在车门边。

    白天看得清楚，司机早不见了，车门被八字胡他们管着，车上不许留人，当然不是因为八字胡比司机更为我们负责，是这样赶我们方便，他们仍是那句话：就这一餐了，照顾照顾生意。回程这趟车，午饭在一点钟，我们已经照顾过一家餐馆。

    从温岭出来的路上，三个打工模样的人拦住大巴车，他们跟司机还价，出价很低，司机把车开出去一段路，想着挣一点是一点，还是停下等那三个人大包小包吭哧吭哧地跑过来赶上了车。这会，那一女二男三个人没有抓紧，十几块的饭钱他们不能承受，慢慢地要往门外走，女的手上拎着一包饼干。八字胡他们也是三个人，真正凶相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家伙。三个乘客没到门口，长头发迎过来，顶在男的面前，伸出手指指柜台：去吃饭。男的说：我们已经买了东西，他指的是一包饼干，看来他懂得一点这条路上的规矩，女的把饼干举起来证明给长头发看，显然这个证明没被完全通过，一袋饼干只证明一个抓紧，还差两个抓紧。长头发不管拎饼干的女人，长头发硬梆梆地对男人说你想到哪去？回去。男乘客不说话，低头打算绕过长头发，长头发拉住那人的衣服，把他往屋子里一拽，说想干嘛，不吃饭？叫你吃饭，还敢不吃饭！男人犟了一下，抬头看长头发，长头发眼睛瞪住他，眼睛对眼睛，男人低下头，不吭声地转过了身。这个时候，没人帮三个可怜的乘客，同是乘客的我们坐在一边，吃着高价康师傅，既不敢怒更不敢言。

    生意照顾完毕，八字胡到车边熟练地扳了一下，车门打开，被长头发拉过的男人，手上拎着一袋桔子排着队安安静静地上车。汽车转出去，在路口看到了招牌，四通客车酒店，店门口的玻璃上八个大字：协手同心，恭请光临。

    常山这个地名让我想起赵子龙，从酒店出来我想起侠客，侠客们只活在故事里。遇到这类事情，如果打算惩罚八字胡长头发他们，把侠客想出来是为了过心瘾，实际一点，我就想到一个什么部门投诉，要么告酒店，要么告司机，但是为十块钱的屈辱，只有很少很少的人不避麻烦，投诉之后最大可能的结果是得不到结果，因为八字胡们不犯大法，他们使用的手段多是威胁，很难抓牢责任。说起来本地的部门跟八字胡他们更亲，更不愿为平复外地人十块钱的纠纷自找麻烦。此类事，不经历的人觉得微不足道，一点点小恶，小不正当而已，什么常山人衢州人浙江人，谁也不会自接羞耻，倒是我自己该害羞，人家喊喊抓紧就心惊胆颤。

    八字胡他们的生意一本十利，可仅仅指着来往的长途客车，生意面窄，他们穿相仍是旧衣旧裤，年纪老大不小，这么做凶做恶不过混一碗饭吃，是好逸恶劳惯通的法子。常山四通酒店就象路上硌人脚的钉子，被硌两遍，这颗钉子就钉进心里，心里的钉子会发芽，长出另外几颗愤怒缠裹的钉子，有机会的话会去硌别人，象是一账还一账，象是有报有应，善与恶都是有所影响的，善生善，恶生恶。

    给八字胡他们做帮凶的有那些老老实实的司机，司机还不能算帮凶，司机是不正当谋利的主犯，是他的带领，我们的脚才硌到钉子上，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诅咒司机，司机与我们性命相关，有点类似于我们的政府。

    如果说帮凶，那些在酒店里开票的老爷爷小婆婆才算是帮凶，还有那些端盘子的小姑娘。长头发肯定不是偶然地与人拉扯斗狠，老爷爷他们知道店里的财路靠的不是和气与公平，要为恶付账的话，老爷爷不是无辜者。

    常山四通酒店门口的那条省际公路是一条传送带，我们曾经来往，在此停留，心情波动，就好象一个零件，经历了一道工序，也许时间会磨平这道工序刻下的印迹。世界上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四通酒店躲在一个个角落等着与我们相遇？

ぷ灵ふ狐ぞ

现在吃这碗饭的人应该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