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再不能挨了,呆会麦子就要找回来的。《站花墙》进行到了书生被天官陷害抓进牢房喊冤无济于事的情节。 村庄给孝子的感觉很好笑。像个灶门口的渣草窝,勤人懒人都往里装。人就像渣草窝里的土元(俗称地爬爬),当药材的时候就值钱,当臭虫的时候就被人嫌弃了。 村里的细伢子曾经养过土元,不过没有赚到钱。 细伢子从小就长得单细矮小,秀子曾说他用来敲锣都不怎么响。所以他为了硬称男人说话不得不找硬词,办事不得不多想几种辙儿。这就应了那句老话“矮子矮,一肚子拐”。 他小时候学阉鸡,出师了学会了,但村里人不等公鸡仔长大就一锅锅煨了。他学会木匠时又落后了一步,村里人起房子用起了混凝土,家俱干脆进城一车拉回来简单了事。不知是人孬还是运气不好,一步步落人后,搞几个钱也是歪路子。“六合彩”疯狂的时候,他是个大马庄。风声紧时只能跑到玉米地里去“开课”。 这次出门打工也是挨不脱,留在家里脸臊得慌。 临出门时,他把村长请到家里喝了一顿酒。他说:“我不管你以前说的那话是真是假……” “什么话?” “就是那娃啥的……” “噢——那是瞎说的。”有一段时间村里流传说村长有一回醉酒竟然说村里有一半的娃是他的。 别人不信,反正他细伢子信。“秀子就托付给你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村长不知是酒真的喝多了没明白意思呢,还是假装糊涂顺水推舟,竟然一点客气都不讲,“没事,你交给我保管你放心,你回来负责交给你完整的秀子。” 细伢子心里好酸:锅碗瓢盆不摔地下可用一辈子不坏。谁也没整,谁能吊起干鱼吃寡饭?他细伢子出门在外也做不到不闻腥荤。 细伢子将这些话讲孝子听的时候,孝子只是盯着细伢子的眼睛看,“我有一点怀疑,你想整村长的皮绊。” 村里男人女人相好谓之“打皮绊”。暴露了,一般是拿一笔钱出来平息,谓之“整皮绊”。 “看把人说的。我有那么小心眼吗?我有那么老土吗?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呢!” “难说,毕竟是老婆的事儿。”
五
这两年村里有钱,弯弯绕绕的村路都打上了水泥路,实在是怕被查才没有修到田间地头去。 孝子没一会就出了村子。乡下女人的脚步麻溜生风。 孝子觉得,此时的村庄又像是一盘卷尺,再怎么抻也只那么长,仅仅只能丈量乡下人有多少喜怒哀乐。 戏场方向已经听不到声音。不用看戏她也知道此时的进展:县官虽然是个清官但奈何不了天官的权威,仍然将书生判决为死刑。 顺着路走是孝子要去的那块豆子地,往侧边一条小路走通向一条河边。那里有一长堤柳林一大块坡地。正是村长帮秀子开办养鸡场的地方。牌子上的名字叫“林下阿秀”。 这条小路原本失修走牛都要垮脚。是村长动用村里的非报工在路边挖了一条台涧,用取上来的土帮好了路基,撒上一层石头籽。正在村里人感激村长的时候发现村长仅仅是为了帮秀子,那个气呀,可谓是七窍生烟了。 孝子的气还有一层,村长怎么就不待见自己呢?一大半的原因还是秀子裹得紧,你凭什么这样,又不是你老公。说穿了都是利用。 一天傍晚,一个小媳妇朝孝子呶呶嘴,“你看那人是谁?” “村长嘛。” “这么晚了还往村外跑什么?” 两人齐声喊出,“秀子!” 按说,这种热闹一般不会去凑。也不是孝子头脑发热,她是真心想看看村长和秀子到底桥到什么程度。“看看去?” “我不敢,还是你去吧,你天不怕地不怕。” “好,你明天听我的信。” “有戏看了。”小媳妇手足乱划,样子怪怪的像僵尸。 还好,那一夜是秋后。蚊子死翘翘了一大半。月光也大比电筒好用多了。气温不高不低,如同在家里开的空调一般,安逸得很。孝子不用趴在堤下,就靠在树旁边看那边很清晰, 说话的声音很入耳。她还在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带个吊床来。 秀子的“林下阿秀”扎了很大一圈铁丝网。说是为防黄鼠狼,网上还上了电。虽然明牌告示了,还是有贼人不信邪上门真被电打了。村里人都说这就是村长狠的一个地方。 那边的鸡舍灯火通明。鸡子的叫声一阵一阵。孝子明白过来,村长在帮秀子的鸡打防疫针。那么多鸡一定得一夜完成,不然第二天就得穿群了。 孝子仍然不甘心白跑一趟。此时不便,活干完了呢。我就不信你们绷得住。 可惜,后来没绷住的是孝子。瞌睡虫爬上脑门轻轻一啄孝子就到瓜哇国梦游去了。晨曦微露,薄雾轻起。枝头的鸟儿都在嘲笑孝子:这是为什么呢。 后来小媳妇碰到孝子,“快说,他们干了多长时间?” “干了一夜!” “啊?”小媳妇两个眼睛惊得像雀窝里的两个雀蛋。 在小媳妇眼里,桥子们逮到机会呆在一块没有不干的。但两人的一问一答相差了孙猴子翻的一个跟头。
六
孝子终于到了豆子地里。将稻草摔在与旁边一块玉米地的夹沟里,伸长胳膊美美的抽了个懒筋。 原野一片郁葱,湛蓝的天幕中央,太阳很友好的点缀在那里。这不就是戏里的那块布景吗? 戏唱到哪一段了? 孝子两眼朝着天,脑壳左右梭动了几个来回。看像是在活动脖子,其实是孝子在想戏里的情节。 县官的儿子云游回来,发现同窗好友也就是那个书生被投入了死牢。出于义愤,毅然换牢,让同窗进京赶考,以雪前耻。无奈处决令已经下到县官手里。 下一段就是小姐探监了。这段唱腔很优美,字字情声声泪。好笑的是对着县官的儿子。孝子唯一遗憾的就是看不到这段精彩的演唱。 一阵轻风穿过玉米林,携来一股浓郁的清香,泌进孝子的心扉。 这块玉米地是麦子的。一年就种两茬:春玉米,秋玉米。收的玉米也不卖,磨成饲料喂猪。现在种地,有些人根本就没有去关注价值高劳动强度也大的经济作物,只要不荒地就很有功劳了。也不是麦子钟情于玉米,而是有用处。孝子和麦子就是因为这两块地而接近,因为这块玉米地而生情。 乡下女人做农活没得说,不一会的功夫,地里就插一半的草脑壳了。 所谓草脑壳,就是用两根尺把长麻梗裹上一个脑壳形状的稻草,扎上一块白塑料当头巾,风一吹晃晃的可以惊走野兎子。 孝子扒拉了两下稻草,摊开了些,形成了一个草铺。她想躺在上面多想一会儿,美美的想一会儿,想她一切可以想的和不可以想的心事。 悉悉嗦嗦,孝子听到有人穿玉米林叶子摩挲的声音。这声音她太熟悉了。这声音她曾经心旌摇曳过,翘首以盼过。但此时却没有了那份激情,没有啾起脑壳去望,而是有点懊悔加懊恼了。她怎么就没有想到麦子会知道她在这儿呢? 看到孝子,麦子的眼睛放亮,像渔翁照准鱼群撒下了网时的眼光一样。“终于找到你了。” “约过你吗?没约你就不要乱找好不好?能学会尊重人吗?”, “我们不吵。今天有急事。村里的治保主任带两名镇干部在找你。” “知道。” “刚才问我了。” 孝子感觉睡姿不适合此情此景,连忙坐起来。“不要吓我。” “不是。听说秀子打死也没承认。细伢子被当成诬告关进了派出所。你要被当成做伪证的抓走。” “过了吧,麦子!你说得这么严重,我还不相信了。秀子承不承认都摆在那儿,一圈电网扎在那儿,那么大一块地就属于她秀子的,村里人看着不舒服。秀子得了这么多便宜,用得着跟当官的承认吗?承认了,反倒是傻子,就没法在村里混了。我也就是这么一闹。你拿这事吓我,用得着这么卑鄙吗?接下来你会说,我们出去避避风头。当官的不会像你说的这么简单糊涂,我也不会跟你跑。” 被孝子一针见血的戳穿,麦子脸上红得像一盘油闷大虾。他本想利用这次机会表现出同甘共苦修复与孝子之间的裂痕。无奈,水已逝走花已漂去。 “你走吧,我想去看戏了。” “你这一闹,全村人都知道了。你打破了规则,以后怎么办?那些狼可不是好惹的。严重的会争风吃醋出人命的。” “你不找我就行了。我就等着狼来吃我。出了人命是他们活该!” 显然,孝子说的是气话。唯一明确的信号是麦子必须离开孝子了。俩人重回丛林。和所有桥子们分分合合一样,一笑泯恩仇,心不累,一身轻松。和夫妻之间分手有着天壤之别。 孝子悄无声息的从后面插进了人群。看到过她的人正沉浸眼前的戏里,已无功夫去理会另一场戏是什么。 戏里正是孝子想看的那一段。小姐唱到声情并茂处,戏场里开始发吼,状如海啸。许多人开始制作彩蛋了,用多少不拘的纸币绑上细土坷垃、番茄、矿泉水瓶子,更有甚至是特意准备的鸡蛋。 摔彩开始。沙老头穿一身灰布衣戴一顶破草帽上台了。此时,他不是戏里的人物,而是生活当中给大家带来欢笑的小丑。 彩蛋雨点般的砸向沙老头。沙老头浑身上下越来越花,这是人们用欢笑声画出来的幸福花。 孝子也兴奋的忘掉了整个自我,迅速制作出一个大彩蛋:伍拾元包着高粱渣用草藤扎紧。她虽然摔不到台上去,但快乐有多远就摔多远,落点捡到的人会一手一手接力摔上台去。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们都是戏里的人,更是希望戏台搭得越高越好的看戏人。看戏使我们能够得到满足的同时也在演戏给别人看,能够让别人得到满足。因为这才是生活里颠扑不破的真理,人与人之间其乐融融的真谛!
(完)
作者后记 这篇小说从立意到写成用了近五年时间。当年在论坛上发了个片断和梗概,有网友跟帖说,又是一篇村长和小姨的风流故事,俗套了。我想真是这样吗,仅仅是这样满足读者的猎奇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就将此事挂了起来。后来心心念念,人物情节反复在脑海里闪回,内心总是有一种舍不下的情愫。这是一篇关于桥子(桥子一词已经出现十多年了,老旧了,没人愿意提及。但也没有找到什么新词替换它)的小说,它不同于婚外恋。它那么真实的存在,与传统的道德文化相悖又那么顽强地植根于生活当中。从出现到认识再到观念的接受,固然有它的内涵和原因。我们没有能力去探视它究竟是必然还是一段弯曲,自然就不能去做评判。其实也没这个必要,存在就是合理嘛。所以自己想说什么就尽管说,痛痛快快就行。基于此念,最近才摆正了键盘开始录入。没想到一提起就还收不拢篷了。要不是平时多练了几回,思维还真就控制不住,必定是一盘散沙。 它就是一篇小说,想通了,组织拢了,逻辑关系顺了,按照自己喜欢的顺手的方式录入了,就比较高兴。这段情怀终于有了一个了结,可以进入到下一个环节了。唉,写作者,无休无止,自作孽不可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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