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阴米粉 左大成
“三儿,我在家筢松毛时,手指不小心扎了刺,肿了个疱,怕是今年不能给你们磨阴米粉”。母亲在电话那头似乎有些衷伤。听到这消息,我心里一愣,决定休息时间回家看看母亲。 刚下车,母亲就迎上来了说,孩子正在补课,你回来干啥,就是手指肿了些,没啥大事。我把母亲的手拿过来看,她先是躲着,硬是不让我看。我好说歹说,她才伸过来给我看。只见母亲的右手中指关节处有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包,微微地抖着,似乎有些疼。我劝她坐下来,说完手指治疗的事,又唠叨起湾里的三长两短来。 母亲指了指屋檐下的石磨,叹息道,磨子都洗干净了,准备开磨时,哪知手指出这档事。一转磨子,手指生疼,怕是今年磨不成了。听说城里菜场有卖阴米粉的,怕是机磨的不香,你买点偿偿再说。我走到石磨边,只见磨子被母亲洗得锃亮亮的,一尘不染,没有磨过阴米的痕迹。 打我记事时,家里的石磨就一直躺在靠南墙的屋檐下。因为石磨主要靠手转动来磨东西,我们都习惯叫它手磨。尽管2008年家里翻修房子,它临时被移到屋外一段时间,等新房成功时,它又被挪回原地。听奶奶生前讲,这手磨是母亲结婚时,当嫁装带来的。外公家乡盛产磨石,他也是有名的石匠。家里孩子多,母亲出嫁时没什么嫁装,外公就送一套手石摩当嫁装。过去农村要用手磨的东西很多,时常用它来磨糯米、芝麻,辣椒、阴米。在那个机械化程度很低的年代,手磨是农村人家一种很重要的生活工具。 母亲经常磨这磨那,但印象最深就是磨阴米粉。制作阴米粉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可以说是一件麻烦事、苦事。因为从糯米入甑到变成阴米粉,前后得花近一个月时间。从上初中起,我就离家到七里外的镇上学校住读。那时学校生活不好,上晚自习一般到八九点,一下晚自习肚子饿得咕咕叫,有时连睡觉都饿醒了。母亲得知这一情况后,开始在家里准备磨阴米粉。磨阴米粉几乎需要十八班工序,一个工序也不能少。先要把糯米用甑蒸好,阴上半个月,等糯米饭干燥后,搓成一颗一颗的,变成了阴米。然后把阴米放在锅中用细火慢炒,适当加些猪油,等阴米炒到变熟变脆时才盛起来。阴米冷却后,一小撮一小撮地放进手磨中,手用力不停转动磨柄,把一粒粒阴米磨成了粉子,自然下落堆在磨槽中。最后将磨好的阴米粉加适量的糖拌匀,一勺一勺挖起来,放进袋子中封好,能够保证两三个月不变味不变质。这里面任何一道工序都必须手工来完成,且还要控制好火候和技巧,否则制出来的阴米粉完全不是那个事。 制阴米粉难,但吃阴米粉却对那个时代的我们穷学生来说是一件乐事。下了晚自习,肚子正好饿得咕咕叫,赶快冲到寝室中,将阴米粉袋打开,用小铁勺挖出两三勺阴米粉放在洋瓷缸中,一边慢慢地加开水,一边慢慢地搅拌,直到搅匀搅稀,再用小勺挖出来一口一口吃起来,香喷喷的。即使肚子再饿,吃上几口也饿意全消,再也不会半夜饿醒。这时醇和的米香溢满寝室,引来其它孩子羡慕的眼光。 母亲从我上初中起就开始磨制阴米粉,一直到我大学毕业,从没有间断,年复一年,不知疲倦。等我参加工作后,我就对母亲说,现在再也不上晚自习,也不存在半夜饿的事,不要再磨阴米粉,太麻烦了。母亲默默地点点头。后来,母亲听说我应酬喝酒伤肝,又重新鼓捣起阴米粉。有时晚上喝醉,冲上一碗阴米粉汤,喝完后心里舒服多了。前两年儿子也上初中了,下晚自习经常为他冲上母亲从老家带来的阴米粉,娇气的他也说好。事实从上世纪九十年中期,就有机磨阴米粉,但吃起来一直没有手磨的香,这也可能是几十年来母亲一直保留手磨阴米粉的原因吧。 陪母亲吃完午饭,我准备启程回家,眼睛又无意中瞅到屋檐下的手磨。见此,母亲幽幽地说,是不是又想阴米粉了。或许过段时间,我的手指好些,我再给你们磨阴米粉。母亲说这时,我眼泪直打转:母亲已经七十六了,身体也大不如前,即便手指好了,磨起来也将十分费力,就是再磨,也还能磨几年。我怕母亲见到我难过的一幕,转过头,强忍着泪水,跟母亲道别。 回家的路上,车载音乐响起了阎维文的歌:“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他)给包,呀这个人就是娘……”。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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