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年……
小的时候，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龄，对时间没有概念，懵懵懂懂，但每次写作文对时间的描述都会牵强的写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好像自己处境坎坷，经历沧桑，又好像自己时过境迁，对于人生有新的认识与提高。其实都没有啦，稍稍长大一些，看了李清照的词才明白，哦！为赋新词强说愁！
现如今，过了不惑之年的我，对于时间的流逝有了最深刻的感受，儿时因为幼稚、无知而显得单纯、天真烂漫，虽然生活条件不好，却也是无忧无虑。稍稍长大些，知道生活的艰辛，收敛了笑容，有的只是浅浅的笑带着淡淡的无奈与忧伤，人前也许哈哈大笑，但大笑过后独处时的落寞只有自己知道。生活在拼搏与妥协中前行，白发与褶子是光阴留下的印迹。
流年似水，似水流年！又要过年了！今年不是还闰了一个月的吗？怎么会这么快？又要过年了？真的是没几天就又要过年了，时间在我们指间，在我们的脚下，那么不经意的就溜走了！
我不欢喜过年，至少在那些年！
大哥去当兵，去了遥远的北疆。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十一二岁的我真的为大哥当兵而感到荣光，穿上军装的大哥威武雄壮，英姿飒爽，好崇拜！村里敲锣打鼓送来如飘扬国旗样上面刻着“光荣军属”小匾额，春联上写着“鱼水情深，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于我，不谙世事的我，好高兴好自豪，屁颠屁颠的把敲锣打鼓的队伍领到家门口。找来钉子，把光荣军属钉在门楣上，央求着小伯熬糨糊贴春联，原本还想过几天到除夕再贴的小伯拗不过，拉着我一起去厨房里熬糨糊。咦？小伯怎么在抹眼泪？肯定是我柴火没生好，烟火薰了小伯的眼睛。
烟火怎能薰得了天天与它打交道的小伯的眼睛，小伯哭了！小伯又想大哥了！笔挺的军装，帽子戴得周周正正，胸前披挂着大红花，帮着整理完穿戴，看着意气风发的大哥，小伯笑意盈盈！牵着大哥的手，嘱咐着相同的嘱咐，交待了一遍又一遍，一万个舍不得，终于在锣鼓喧天、拖拉机启动时再也抑制不住大哭了起来，大哥带走了小伯的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别去家乡泪水流！
秋雨寒霜再相嘱，但将冷暖记心头！
小伯思念大哥，不经意间，在我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却不知怎样的就和大哥有关联，就会拨动小伯思念的心弦，让小伯不能自已，泪流满面。我清楚的记得，一帮人在门口闲话，一群战机飞的很低，呼啸而过，这种情况很少见，大家都引颈追看，稀奇不已。小伯却一个人走到屋后，扶着一棵树抽泣，到底没控制了自己，順着树慢慢下滑，依着树大哭起来：这飞机飞到哪里去的啊，是不是又要打仗啊，打起来了我的儿往哪儿躲啊，这象啷搞啊！小伯哭得不行，愁的不行，唉！
鞭炮声此起彼伏，渐渐的村里的人进入了团年饭的节奏！N多年来破天荒的头一回，我们的团年饭因大哥当兵而不能圆满，小伯的情绪很低沉，但仍然在厨房里忙碌着，生活很艰辛，但小伯仍然整了十全十美十碗菜，菜上齐，碗筷摆好酒斟满，我们围在周边，等大伯小伯叫爹爹嫲嫲先来享用。“爹爹嫲嫲，你郎们都来七，你郎的大孙儿去当兵哒咧，你郎们要照看照看他咧！”小伯轻声叫着爹爹嫲嫲，带着哭音！叫完爹爹嫲嫲我们开始落座吃团年饭。酒很香，大伯一人独饮，那时我们都不会喝酒，也好像没有饮料啤酒的说法。菜很丰盛，是平常日子享用不到的那种丰盛，小伯却不怎么动筷。我想大哥！但我的想只是眼门前，小孩心性，很容易的就被吸引而关注于其它，小伯对大哥的思念是在骨子里，起心动念都是大哥，她总担心东北的寒冷大哥咋受得了，担心高粱饭吃不吃的习惯（大哥第一封信说高梁饭很不好吃），特别特别的担心当兵会不会有哪里磕磕碰碰，心头肉不在眼前，怎能心安！外面的鞭炮响的噼里啪啦，家里一桌人吃团年饭，却没有人言语，空气中弥漫着思念的味道……
昨天梦到你大哥了。
昰吗，他在干嘛呢？
你大哥骑着自行车，具体去哪儿我忘了。
你郎总梦到大哥，有梦到过我吗？
也有啊。
梦到我在干嘛？
和你大哥在一起！
不带这样的啊，小伯！
牵挂无处不在！在清晨的第一抹晨曦中；在劳作的田间地头；在宁静的夜晚和着蛐蛐的小夜曲伴随着进入梦乡。大哥的来信是对小伯最好的安慰，而且大哥来信大都会带照片，其实大哥的书信算是勤的啦，但小伯仍然是期待了又期待，把寄来的照片看了又看看够了才收起来！有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看到满桌子大哥的照片，小伯正在仔细端详，看见我，小伯拿起其中的一张说：你说这张相片你哥是不是在想我们？我接过来一看，是大哥的一张侧影，金色的余晖下，大哥席地坐在江边，双手抱着膝盖，注视着江水，若有所思。是哦！那江水一定是往我们这边流的！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潜移默化地让你慢慢的接受一些事实，比如大哥离开家乡去当兵，从开初的不习惯变成习惯！但小伯把牵挂变成了习惯，习惯性的牵挂！牵挂如酒，时间愈久愈香浓！大哥离开家乡的第二个春节，小伯情绪仍然没能调整过来。第三个春节亦然，曾经我怀疑，大哥去当兵是个错误的选择，让小伯伤心，让家里年都过不好。第四年的春节是开心的春节幸福的春节，大哥回来探亲过春节了，我还记得，团年饭的鞭炮是我点燃，特别的响，响了好久好久，小伯做了好大一桌子菜，还有一听大哥带回来的猪肉罐头，好好吃！大哥回部队后，小伯心情比以前好太多，而且大哥在那年就转业了。
如果说大哥当兵四年来，小伯对大哥的思念是一部连续剧的话，那么二哥在那年春节就上演了一部贺岁片了，贺岁片上演的都是喜剧，二哥上演的当然也是喜剧啦，只是先惊后喜！
男大当婚，二哥到了结婚的年龄，大伯小伯不着急，十八年前就选好媳妇苗，在亲家家里养着哩，只等瓜熟蒂落，就吹吹打打娶儿媳妇，喝揪脑壳茶（揪脑壳茶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反正家里有这种说法）哩！可一向听话的二哥这次却忤逆大伯小伯的意，准备好的年茶要二哥送过去二哥不肯送，不同意这门娃娃亲。这咋行？大伯小伯觉得，十八年前为你选的你就得受着，怎么就不好？有鼻子有眼没缺胳膊少腿。没感情？谁生下来就有感情，结婚了自然就有感情。我估计大伯小伯想的是捡的蓝子是蔸菜，快些完成人生的第二笔任务，何况聘礼还花了4块洋钱哩！可二哥坚决的不同意，为什么呢？说不定他们还是同学哩！是不是小时候读书时被同学笑话过，留下阴影。我们就笑话过同学程进成和王海平娃娃亲，也不知长大后的他们搞成了没？我想我也有责任，不显事的我常常的笑话二哥歪嘴姑娘歪嘴姑娘。不答应可不行，我大伯可有手段了，骂、打自然不在话下。终于，二哥出走了！
一个人，一辆车，千里走单骑！
骏马脱了缰，飞鸟挣脱了樊笼！少了娃娃亲情感上的羁绊，没有大伯小伯爱的束缚，二哥自由了！向着不知名的前方骑行，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让人有一窥究竟的欲望，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满目满眼都是风景。我想其时的二哥一定是痛快的！
二哥毫无征兆的没打招呼就出走了！一天没见人，问村里二哥同龄人，都说没看见，倒也没太在意，两天没回来，到亲戚家去找寻，回说没有啊，根本就没来。大伯小伯一下子懵了，回过味来才知道这是离家出走啊，可要赶快找回来！一个骑自行车的找寻另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是何等的困难，大伯可管不了那么多，逢村头、逢小店、逢人多的地儿，就向人描述二哥的个头形象、衣服样款、自行车的品牌与成色，希望能循着二哥出行的轨迹找到二哥。茫茫人海，四面八方，寒冬腊月，地冻天寒，大伯象祥林嫂一样，腼着脸向人描述着相同的描述，承受着人们对娃娃亲逼婚的议论与指责，但关于二哥的讯息基本上都是没有响应的，偶尔的偶尔，有人针对描述有着似是而非不能确定的信息，大伯就会把它当作圣旨，順着那信息的指引奋力的骑行……
在人的内心深处，一定有一张存储卡，它会自动过滤、屏蔽、自动的把人生旅途中关于亲情、爱情、友情等一些重要的片断进行存储。在夜深人静、独处一室，又戓情感脆弱、思亲想家的时候，它会选择性、针对性的跳到脑海里，给予情感上的慰藉，精神上的温暖！在我的脑海里就有这样的画面。
家乡的树都是落叶乔木，一到冬季光秃秃的就象没有了头发的乡下老头，嶙峋的枝条看似杂乱无章却根根直刺苍穹，象极了人的手，举手向天，是抗争还是迎接？抑戓两者都有——抗争冬的肆虐，迎接春的莅临！北方来的风肆无忌惮，横冲直撞，时而怒吼，时而呜咽，春天立马就要来了，你是临了前最后的疯狂么？天真的是冷！（这段放这里好像没什用，写了也就算了吧。）
二哥的突然，是小伯完全没有想到的，一时间乱了方寸，大伯出去找寻，小伯在家里更加的茫茫然不知所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倒是对我和小弟特别的尽心，一会看不到就四处找寻，生怕我们像二哥一样凭空消失了。那一天早早的小伯拿了针线鞋底来到我们房间，安置我们上床，帮我攒好被褥，把脱下来的衣服搭在被褥上，小弟在另一头也睡下了，小伯上床偎在小弟那头，叫我把蜷缩着的腿伸直，用体温暖着我冰凉的双脚。小弟和我没有平时的闹腾，乖乖的安静的躺着。小伯就着晕暗的灯光一针一针在纳着鞋底，索子穿过鞋底发出嗡嗡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单调的节奏有着催眠的作用，没多久我就迷迷糊糊了。突然，我被抽泣声惊醒了，是小伯在哭！小伯先只是抽泣，但到底压抑不了情感，轻声的哭诉起来！
天这么黑了，也不晓得我儿吃没吃饭，晚上睡觉的地方是不是有着落了，可要好生的照顾自己！你要出门么，就多带几件衣服嘚，一路上，寒风刮骨头，穿一点点啷个受得了啊！我的儿你举目无路，你到底去了哪儿啊，你从没出过远门，你啷承受得了啊，快回来呀我的儿，你晓不得晓得小伯好惦倒你呀！小伯哭着哭着又用拳头捶打着胸口：我啷要逼我的儿啊，我儿不喜欢就不喜欢，是我把我儿逼走了哇！都是小伯的拐，只要你回来，你要啷搞就啷搞，好不好？！小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伤意：你大伯没个三兄四弟，又没得姐姐妹妹，有个么事没得人打个商量，发生个事也没得人帮着张罗，你叫他一个到哪里去找你啊我的儿！
小弟早就醒了，我在被窝里感觉到他在抽泣，我也跟着小伯无声的哭，眼泪湿了枕巾，一片冰凉……
梦里长流思儿泪，滴滴湿巾盼儿归。
举手遮眉村头望，爆竹声声无人回！
哎，我的小伯！哎，这个春节！
时间来到91年，小弟不肯原谅我，他走了！目光中透着留恋却走的那样的绝决，让我陷入无尽的悲痛、思念与自责之中，时间的流逝不能冲淡这份情感，不经意的就会想起小弟，心莫名的疼痛，泪水不禁长流，小伯就会拥着我，为我擦眼泪：不哭了啊，我们不哭了，不怪你不怪你，这都是命，他只有陪我们十几年的命。
小弟走后的春节，自然是痛苦的，但小伯是不流泪的，在我面前是断然不流泪的，也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小弟，我知道小伯苦，忍的是血，背着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半夜流了多少泪！
经年过去，我们把小弟小心翼翼的放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轻易的去触碰——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最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曾经的情感煎熬是我们人生旅途中一串串足迹，共同组成我们丰富的人生！
这些年回家过年真的好幸福！大伯小伯还是把我们当小孩子一般，看着我们，脸上满是笑意，目光中全是慈爱，天冷吩咐多穿衣，出门叮嘱慢慢行！大伯赶街杀鸡宰鱼帮着烧火，小伯翻着花样做着各种美食，每顿和大伯都会小酌两杯，聊一些家长里短，饭桌上其乐融融，末了小伯帮我盛饭，总会压了再压，盛一堆碗给我，说我是吃一碗饭长大的，盛多也只是吃一碗，盛少也只是吃一碗。哇，撑得我饱饱的！年前年后一个月，有大伯小伯的呵护，真的好幸福！
今天是腊月初九，我的心已回到了家乡！
小伯，我是腊月21的车票！
2018年元月25日于兴东
发表于 广东省深圳市 2018-12-15 10: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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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随州市 2018-12-15 14: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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