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元旦前夕,一场大雪不期而至。
清晨,当我拉开窗帘的一刹那,一片空明的雪光霍然涌入室内,我的眼前灿然一亮——好雪!窗外的玉兰、桂树枝枝叶叶堆满了雪晶,仿佛一夜之间,盛开了一树棉花。窗台上的积雪,已有二、三寸厚,但雪毫无见好就收的意思,还在纷纷扬扬地下,就像一串点燃的编炮,炸得正欢。
我正倚窗看雪,惦记着城东的梅园,不知梅花开了没有?突然电话铃声响起,原来是观利兄相约赴沧浪亭看雪,遥想明人张岱雪夜赴西湖湖心亭看雪逸事,欣然应允。
沧浪亭位于城东新区莲花湖湿地公园内,园中亭台楼阁众多,奇花异树无数,是一个赏雪的好去处。但路程约有六、七里,面对漫天大雪,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我们一行五人在莲花湖北岸档案局门前集合,然后沿公园环湖路前行。北风吹着雪花,如鹅毛乱舞,天空一片灰蒙蒙。环顾四周,雪路、雪坡、雪屋、雪树、雪台阶、雪蓠芭,完全成了一个粉雕玉砌的童话世界,宛若珠宫贝阙。
路过一片水杉林,树丛中一株银杏分外醒目,也许是地气暖的缘故,红叶居然经冬未凋,在这个冰雪世界,红装素裹,分外妖娆,伫立杉林间,仿佛威武的男兵阵营突然闯入一位红裙少女,具有很强的视角冲击力和温度感。
前行,忽闻潺潺流水声,原来是一条小溪,一座弯月型木桥横跨溪上。桥上积雪厚敦敦,平展展,白皑皑,实在令人不忍践踏。小心翼翼踩上去,嘎嘎有碎玉声。正忙着留影,一抬头,忽见雪雾茫茫的桥头,走来两位衣着光鲜的女郎,撑着小花伞,袅袅娜娜。那一刻,我恍惚误入西湖断桥。
步入落虹堤,堤内是一个荷塘。夏日,这里荷叶田田,荷花飘香,蝶舞花间,鱼戏莲底,景色宜人。经霜后,只留下一塘风骨铮铮的残荷。风雪中,汪汪积水将残荷间开,枯叶背上堆满了锥型积雪,远看,像一池企鹅南极戏水,近看,又像一群穿着白袍的小矮人集会,莫非是等待白雪公主降临吗?
穿过广场,是一片柳林。大雪下得更欢,如漫天飞絮在林中飞舞。轻柔的柳丝,在飞雪中舞出别样风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认为这是《诗经》中最美的诗句。此时此刻,杨柳依依、雨雪霏霏两重意象,叠加在一起,说不出那意境的冷艳凄美。透过柳丝,遥看对岸楼景,轻描淡写,若有若无,有如海市蜃楼。
沿着一个柚子林前行,突然在一处亲水平台尽头,隐隐看见一角飞檐,紧走几步,沧浪亭终于从柳丝的珠帘中露出真容。远远望去,仿佛是一艘华丽而圣洁的画舫,美极了。皑皑白雪覆盖着飞阁翘檐,覆盖着曲栏回廊。
梅园到了,终于见到了我心心念念的梅花。白雪为梅林铺了一张偌大的毡毯,一株株梅树铁枝银干,傲然屹立在雪原上。“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堆着雪花的梅枝上缀满了蓓蕾。有人说梅与雪是人间绝配。“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我多希望看到一场雪花与梅花的美丽邂逅,遗憾的是梅花仍在睡梦中,尚未开放,辜负了我踏雪寻梅的一片情意。
走出梅林,径直来到沧浪亭。沧浪亭其实是一个建筑群,由云水草堂、政和堂、十咏堂和沧浪亭组成,亭堂之间有石拱桥连接,紧促密致,座落有序。亭子始建于宋代,得名于屈原的渔夫歌,历经数百年,几度兴废。沧浪烟雨曾是兴国古八景之首。
地上积雪已有半尺来深,雪还在飘飘洒洒地下,莹莹水光映着雪光。在朱楼画阁间穿行,我仿佛穿越到了大观园的芦雪庵,宝黛们棹雪而来、踏雪联句、扫雪烹茗的幻景一一闪过脑海。眼下,偌大的景区空无一人,阒然无声,我们虽有五人同行,仍有些落寞。通往沧浪亭的怀坡桥,铺满了厚厚积雪,已成为一条玉带桥。站在桥上,对着沧浪亭,小说家王能明踏雪而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我连忙狗尾续貂:沧浪之雪明兮可以濯我眼,沧浪之雪洁兮可以濯我心。
雪意频催酒。诗人道北、坤文为每人酌了一杯美酒,大家手持酒杯看雪飞,雪入酒中,酒融诗魂,拈一朵雪花佐酒,半盅下肚,胸中顿时涌起当年曹操横槊赋诗的万丈豪情。
走出沧浪亭,路边,一只小鸟栖在树梢,啁啾着,踩落一团积雪,簌簌有声,转瞬飞走了。天地一片白茫茫,路上唯剩一串脚印和嘎嘎碎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