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青山区 2019-1-13 18:58:4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添加时间 : 2019/1/12 14:32:39
来源 : 黄冈新闻网
刘平
家乡武穴的糍粑模样很呆蠢,尤其是在我尝到了北方的“驴打滚儿”,南方的“蟹黄包”后。
有时候我会很疑惑:我的家乡虽说不在江南,但也算“吴头楚尾”,江南的“仙气儿”不管咋样,总得沾上一点儿吧?可是,家乡的糍粑没有一丁点儿的秀气,乍一看去,像一块四四方方的古城砖,又像一个硬邦邦的粗制枕头,故又名“枕头粑”。
吃糍粑总在秋收之后,新年之前:秋收之后,新米入仓了。一般人家都会预留糯米与粘米,糯米贵,有糍性,口感细腻;粘米贱,无糍性,口感粗糙。庄户人家最闲是新年前一个月,此时秋收已了,天地寥阔,鸟雀无迹。闲下来的人家纷纷安心备大年。家家户户的蒸糍粑大戏就此拉开了帷幕。糍粑是乡村人家大约半年的口粮,因而蒸糍粑活动也是全村人的大事。成担的大米淘洗、浸泡好了,几户有水磨的人家门口也都排起了长队,男人掌磨,女人点浆,小孩凑热闹。洁白的米粉磨好了,状如枕头的糍粑雏形也已晾开,闲置一年的大蒸笼早就被清洗干净了,架在村里公用的大灶台上,灶膛里的火旺旺的,袅袅炊烟缭绕在村庄上空,经月不散。当然,一起飘过的还有年粑的清香。
说是叫“糍粑”,但一般人家都是在粘米里掺入一丁点儿糯米,因而制成的糍粑其实并不细糯,吃起来像砖头一样硬;也有富裕的人家会全用糯米做糍粑,制成后品相好看,色泽洁白,吃起来又软又糯又滑,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糍粑会软软地垂在半空,软而不断,垂而不掉,当真是好吃食。乡村人家评价谁家的年粑做得好,就是比谁家的年粑更有糍性。
我家每年也会做一些纯糯米糍粑,新糍粑出笼是我们兄妹最向往的时刻。因为我们可以有红糖煮粑与白糖蒸粑吃啦!红糖煮粑就是将大方枕头粑切成巴掌大小的条状,拿油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后,再浇上红糖水略煮一煮,做好的红糖糍粑既有糯米的清香,又有红糖的甜蜜,吃完后,还可以喝几口甜蜜蜜的汤汁。
但我更喜欢的是白糖蒸糍粑。该做饭了,奶奶顺手捞几块已切成片状的糍粑,装在白瓷碗中,搁在大铁锅里,灶膛卷起红红的火焰,奶奶忙碌的影子映照在斑驳的墙上,哔剥的柴火记录着我们兄妹渴盼的笑脸。白色的蒸汽终于缭绕开来,米饭与糍粑的合奏隆重开幕。奶奶端来一小碟洁白如玉的砂糖,夹上一条光润细腻的糍粑,在白糖碗里打个滚儿,再夹起时,糍粑上就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晶般的白砂糖粒儿了,轻轻咬上一口,香糯软滑的是糯米,脆甜可口的是白糖,两种滋味掺在一起,兼备了阳刚与阴柔的和谐美。那时候,觉得顿顿有白糖糍粑吃,就是人间至味了。
可惜我家并不属于富裕人家,纯糯米糍粑也只能偶尔在餐桌上客串。最多的是吃粘米粑,春节过后,一日三餐就得吃白水煮粑了,除了盐外,什么调料也没有。那个贫寒的年代,我们三兄妹,经常是就着一小碟红砖色的臭腐乳汤,放开肚皮吃一碗又一碗粗粝的粘米粑。粘米粑就是童年最无奈的记忆,可奶奶总是说:“枕头粑好,做人要像枕头粑,方方正正……”
小时候吃多了粘米粑,长大后就憎厌上了这种吃食。偏生奶奶年年都要蒸上几笼,然后这一家那一家的送上几个“大枕头”。然而已经遍尝了各种美食的我们哪里看得上这种呆蠢的枕头粑呢?
等到再次忆起枕头粑时,一惯倔强刚正的奶奶已经作古。看到枕头粑,奶奶倔强、勤俭、刚正的形象又浮现在眼前。我常常想,该把奶奶比做什么呢?奶奶7岁就到我家做童养媳,37岁守寡,携孤儿幼女独撑我家门户。我儿时见得最多的画面是奶奶背一捆枯柴,披一身斜阳行走在家乡的小道上,晚风撩起她的白发,像草又像雾,汗珠布满她沟壑纵横的脸。奶奶是野草,是无需任何照料顽强生存的野草;奶奶是家乡的枕头粑,是方正淳朴、倔强刚直,独撑天地的枕头粑。
又值腊月,逛菜市场时,看到了那或红或白状如方砖的枕头粑,整整齐齐地摆在柜台上,仿佛是一条悠远的小路,载着希望铺向天涯,又仿佛是一堵坚实的城墙,奶奶的话语从城墙后传出:“做人要像枕头粑,方方正正……”
捧起一块枕头粑,我终于悟出:北方的“驴打滚儿”虽然细糯,南方的“蟹黄包”固然鲜美,其实都没有我家乡的枕头粑乡韵绵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