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好
文/莲叶
小路上静悄悄的。水边的柳树,已经有了鹅黄。春水碧绿,忍不住拾起小石子,往水里投,只听得鸟叫着飞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散开,清晰可辨。我似乎感觉到一湖春水细细的声音延展到老远,它伸懒腰,打呵欠,像一个才醒过来的人。 我一路走去。虽然这个二月一直下雨,但依然挡不住白昼的延长。春光来临的一切琐碎,对我这样敏感的人来说,都是特别有趣的。 行路到村头去,听到银色的啁啾之声透过还光秃秃着的树枝,而那枝条上的芽苞都是润湿的、向上的。这时,空气中有了芫荽的香。我抬眼看,原来是桥头的陈妈正在择芫荽。她的旁边,整齐码放着大蒜,菜苔。她一脸祥和,沉浸在菜蔬里。 “明天卖俏货去呀。”我笑着招呼。 陈妈抬头,也笑:“哪个知道俏不俏?管它呢,去了总归是要给我找几文钱的。” “那自然。”我站着和陈妈说话。 我喜欢和我的乡亲在一起说话。跟他们一起,总是感到舒服。他们大都逆来顺受,相信命运,觉得人富贵显达都是上天的安排。 其实,生活本身就是一部佛经。我们每个人,都在它里面修来修去。富人修富人的业,穷人修穷人的业。平凡琐碎,无可奈何。 陈妈的篱笆边,婆婆纳已开花。星星点点的蓝,映着婆婆纳密密匝匝、挨挨挤挤的叶子,一派蓬勃之气。想起前几日经过一处花圃。花圃里,花草被分成一畦一畦的,各各摆成精巧的图案,互相对称着,又整齐,又规矩,可是没有野趣,呆板得很,哪里像我的乡下,野外是大片大片的青绿色,悠然从容,平和冲淡。 在微雨中,春天来到了我的院子周围。 在更加崭新的希望中,鱼腥草冒出头来,猩红的叶子,卷曲着,似婴儿毛茸茸的样子。艾蒿还矮矮地趴在地上,但它灰绿色的叶子我是认得的。四季桂也抽了新芽,又冒出来许多米粒样的花苞。我伸出手,扶住其中一枝嗅,觉得很开心。 在这样一个时刻,大白菜有的已经涨开了,抽着苔,打着花苞。地里,钻出许多小草芽,青青的,一天比一天茂盛,里面还开些白的,紫的小野花,有意思得很。妈妈现在卖菜少了,有些野草她像没看见似的,任它们自由生长。妈妈年纪大了,她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般辛苦地劳作了。 “随它们去。”她说:“我也老了,你们都不要我管了。我现在摸点菜,能混得过去日子就行了。” 一事一物,都有它表面的相,也有它背后的相。表面的相用眼睛就可以看见,背后的相用心才可以看见。 就在昨晚,我做梦了。梦里在划船。流水极快,我划得好吃力。我想靠岸。岸边桃红柳绿。后来,我醒来了,那一片汪洋还在梦里泛着光,白花花的。而空气中浮动的香,还穿插着小麦与油菜。 想,为什么会梦见那么多的水呢?为什么会梦见那些香呢?是因为春天么? 是这样吗? 或许,我最盼望的,就是在某一天靠岸,吃一碗白米饭,一碟自制的泡菜,旁边,柴灶的热灰里还捂着红薯和土豆。 忽然想起许多年以前的春天,与卫校的徐红艳在江边野炊。那时我们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江边挖野韭菜,掐辣菜,在二圣寺里拜菩萨。 印象中二圣寺里花如繁星,后面的僻静处,竟还有一条淙淙流水的小溪。我记得我惊奇地问:“怎么这里还有这样细的流水?”后来又说:“哦,这里离江近。”我们在藤蔓中行走,还心不在焉地说好看。 今半生已过,那时的朋友也如流水一去不复返了,但对那时的人与事,我却只有思并无恋了。 时间总是往前走的,行人只管骎骎去不己。 黄昏,隔壁传来孩童的声音,稚嫩,清脆。而与孩童对话的老妇人,声音古老,悠远,仿佛来自《醒世恒言》。 惊蛰不远了。 读到一首诗,里面这样写“去认识更多的野花野草,还有昆虫/记住它们的气味,叫出它们的名字/去和它们做朋友/甚至相爱/把它们当做孩子,并成为它们的孩子”,就觉得这是人世的温馨,也是春天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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