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四十年（1978-2018）

茗上行舟

山村四十年（1978-2018）
      作者：茗上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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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1978年，山村在哀乐声中度过

1979年，老光棍终于迎来春天

1980年，山村出现外乡人身影

1981年，山村田野种田忙

1982年，西太公收徒授艺

1983年，电视时代的到来

1984年，计划生育力度在加大

1985年，农民企业家省府授奖

1986年，朱奶镶牙、文华戴表

1987年，不生男孩不罢休

1988年，西太公结扎添孕

1989年，安明叔怒斥大夫

1990年，鞭炮业出户进厂

1991年，柏武出走股份公司

1992年，鞭炮产业实现升级

1993年，将儿当牛的安明叔

1994年，琪春娃只身闯深圳

1995年，富爷与酒的不解之缘

1999年，鞭炮全盛时代的来临

2002年，最后一个儒生走了

2002年，父亲一辈子的遗憾

2005年，老村长三爷的担忧

2007年，全国性禁鞭的冲击

2009年，山村最后一个光棍

2010年，生错时代的六爷

2012年，成功逆袭的兄弟

2014年，山村的高光时刻

2015年，赌风蔓延小山村

2016年，鞭炮产业停产整顿

2018年，一代人的谢幕时刻

（三）

2009年，山村最后一个光棍。
村里老一辈光棍不少，柏长叔、回根爷，一辈子都是苦命人。回根爷个子挺高大，估计有一米八吧，很魁梧，但有点兔唇。他父亲是地主，家庭成分不好，一辈子都打光棍。
他也是想去山里找媳妇当中的一个，后来听说还真的去了，入赘一个寡妇家庭，替人家抚养儿子，后来客死通山，寿年也不大，一辈子苦里来，苦里去。
柏长叔的父亲去世早，帮衬老母亲拉扯弟妹成人，把弟妹们安顿好了，他一辈子也就耽误了，终究没有娶上媳妇。前几年回老家见到他，只见他满身通黄，听说是肝癌晚期，不久就去世了。去世前，他泪流满面，很是凄惨。估计是哭自己命运不济，哭自己人生不顺，哭自己一生孤苦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2010年，生错时代的六爷。
六爷排行第六，个子高挑，精明强干。他脑瓜活络，经常走南闯北做小生意。也许是这些经历锻炼了他，他是村里老一辈中少有的见多识广的人，村里、家族一应大小事情由他来主事，既公道又得体，很受人尊敬。夏夜乘凉时，他经常讲外面的见闻，引得大家羡慕不已。
可在那个城乡二元对立的年代，国家严格限制农村人进城，严厉打击商品买卖，六爷这些小生意按照当时的法律属于投机倒把，是犯法的。因此他只能偷偷摸摸做，零敲细打赚些小钱帮补家用，日子过得比大多数家庭殷实一些而已，尚不能发家致富。
后来改革开放，鼓励个体经商以及多种经济共同发展，但六爷年岁已大，此时的天下早已转到年轻人手中。我一直认为六爷生错了时代，如果晚生二十年，凭他活络的脑瓜、敢闯敢拼的精神和缜密的思维，一定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但时光不能倒流，命运不能假设。
前年鞭炮产业启动转型，正在考虑出路的六爷从电视中看到养殖土元（土鳖虫）的信息，就专程去武汉花一万多元购买虫种回家养殖，结果不到一个月全死光，钱打了水漂。我说那是骗子，他不信，说对方很客气，亲自开车送他回来。我明白，六爷已落后于时代了。
六爷快八十岁了，平时喝点小酒，打点小牌，身板依然硬朗，容光焕发，头发梳得没有一丝凌乱，依然残存着年轻时的派头，不像一般农村老头的邋遢。我经常猜测六爷平静安详面容的背后，是不是有一颗不服输和不甘的心。

2012年，成功逆袭的兄弟。
剑疤和桃子是兄弟，富爷的儿子。剑疤真名建军，因为家里穷，遭女朋友抛弃；后来改名剑君，意在竖剑成君，愤世嫉俗，想做一名仗剑天涯的侠义之士吧。终究没有做成，倒是做了一名以笔为剑的业余记者，写写乡间的家长里短和村头巷尾的短新闻，也经常见到刊印成文字的豆腐块，隔三差五去邮局领取稿费。这对于只有受过初中文化教育的人来说，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剑疤小时候太阳穴位置长疖子，没钱医治，便留下鸡蛋大小的疤，所以大家就以剑疤称呼他，反而没有人叫他学名。他为人风趣热闹，是村里的活宝。富爷去世时，他才二十冒头，母亲身材矮小、性格懦弱，作为家中长子的他扛起家庭责任。他先是在村办鞭炮厂上班，后来因为喜欢舞文弄墨，逐渐担任厂办主任、村委会团支部书记、计生主任，最后与人合伙自办烟花厂，同时也成了大冶文联的会员。烟花厂关停后，他在大冶城关买房落户，现在在一家大型矿业公司办公室工作，日常跑跑马拉松，日子过得充实。
桃子是剑疤的弟弟，小时候瘦得一根筋，五六岁时还不到30斤重，我们经常逗他表演前胸贴后背，一提气肚皮就贴上背脊，瘪得活像一只被掏空的瓢，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我们都以为他养不活。后来剑疤送他去学汽车修理手艺，现在他在青岛开了汽车修理厂，生意十分红火，在青岛买了几套房，现在落户青岛了。
剑疤兄弟应该是村里穷家子弟中成功逆袭的代表，一家孤儿寡母，并不被大家看好，但通过他们的自强不息和不懈努力，成功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这样的例子在村里还有很多。

2014年，山村的高光时刻。
这一年，山村办大事——接太公。按照家乡一带的风俗，同姓村庄每隔一段时间便要修家谱，排清各个分支的辈分关系，然后轮流将太公（始祖）的木雕像接到村里祖堂中供奉起来，这是农村的大事件。
这一年轮到山村，为了这件大事，一村人提前准备了好几年。好多家都建了新房，翻修了旧房；村里修通了水泥路，实现户户通；修建村民活动中心，里面麻将机、纸牌桌、台球室一应俱全；还配套了餐厅厨房，全村的红白喜事集中在这里办，邀请方圆二十里之内的同族前来祝贺、送礼，顺便展示本村的精神风貌。
山村得益于鞭炮烟花工业的发展，经济比较活跃，也比较富裕，基本上家家都是新式洋楼，拥有小车的人家也不少。这次接太公花了一百多万元，村里的企业出大头，每个男丁出资1500元，用了一百多部小车，这是山村的高光时刻，也是展示山村经济发展的一个舞台。

2015年，赌风蔓延小山村。
因为有烟花鞭炮产业的支撑，山村的老人、妇女以及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基本上都在村里上班，每天八小时，三餐都在厂食堂打饭吃，跟城市工厂没有多大区别；工资也不低，一些70、80岁的太婆都不愿意退休而要在厂里挣工钱，都有自己的存款，因此手头比较宽裕。
山村业余文化生活单调，一些老人、妇女打打麻将、抹抹字牌消解闲暇时光，输赢也不大。渐渐的，押宝盛行起来，先是在村里的祖堂，后是在村民活动中心。一到晚上七点，祖堂屋顶上的大喇叭就播发通知大家开会的消息，大家知道是赌场催大家开工了。每天晚上赌场内，一张桌子外面里三层外三层趴满了人，用铜钱猜单双，一晚上输赢几十万的情况都有。最后有人带城关的混混前来坐庄，差一点引发与村民械斗的事。
村里后来成立了乡村管理理事会，建立村规村约，调解邻里关系，协调各类矛盾，并逐渐废止赌场，禁止赌博，村风又清正起来。

2016年，鞭炮产业停产整顿。
这些年来，抓大放小、淘汰落后产能成为国家调控政策的主方向。随着环保执法越来越严，市政府启动第二次禁鞭讨论，并很快就形成在全市范围内禁止烟花爆竹生产加工、储存、销售与燃放的决议。由于公众自发环保意识的强化，这次禁鞭很快就取得了实效，原来是政府不让放，现在是大家自觉不想放，鞭炮产业面临着夕阳西下的窘境。
2016年，市政府启动烟花爆竹行业的治理整顿工作，烟花爆竹生产许可证予以收回，生产厂予以停产拆除，人员予以转移安置，山林植被生态予以恢复。曾经给山村带来巨变的一个行业，伴随山村人近40年的产业就此画上了句号。
烟花爆竹给山村经济带来了繁荣，让村民早早就实现了脱贫致富，为现在的产业转移打下良好的经济基础；一大批从业者早就窥探到行业的未来，及时转型经商、办厂、进城务工谋生，特别是年轻一代不愿意像父辈一样在村办烟花厂上班，成天围着村里的小天地转，早早就飞出去闯荡世界了。
因此，鞭炮厂关停的阵痛，山村人很快就消化了。

2018年，一代人的谢幕时刻。
中国民间有逢八不利的说法，98年长江大洪水、08年的雪灾，小山村逢八也不顺。78年走了13人，这一年，也走了7、8位村民。
九十高龄的朝鲜战场战斗英雄汪明山老爹走了，轰动大冶的过裸估打飞机说的就是他；原黄石理工学院后勤集团总经理汪东林，因饮酒引发心梗去世；原大冶县钢铁厂保卫科科长汪金华，也是因为饮酒引起功能衰竭；最后走的是开创茗山鞭炮产业创始人之一的汪逢春。他们都是山村人的骄傲，带领村民开创一个属于山村、也属于他们的辉煌时代。
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让我们回味一下他们的故事吧。

过裸估打飞机的故事
汪明山老爹出生于20年代末。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此时的他在家放牛、耕地，是一个地道的农民。由于受不住老爸的严厉管束，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号召下，他偷偷报名参军去了朝鲜战场。
他分配在坦克连，一次战斗中，美国佬的坦克横冲直撞，牢牢把握着战场优势，一连就剩下他和一名战友，还是拿美国佬的坦克没办法。对美国佬的仇恨以及战友牺牲的刺激，他创造性采用放过一辆打一辆的打法，成功用五发炮弹打坏敌人四辆坦克，骄横的美国佬傻眼了，迅速撤离战场，灰溜溜的走了。
因为战斗中的突出表现，他被中国人民志愿军总政治部及朝鲜人民军联合授予一级战斗英雄称号。后来部队召开隆重的总结表彰大会，并让他上去讲经验，他文盲一个，讲不出大道理，就说是过裸估打的（大冶方言，瞎碰的意思）。
美国人也纳闷，投入的是最新式坦克，中国人怎么会打掉呢？一定是有了反坦克武器，情报人员收集到这次总结表彰大会的情况，还对“过裸估”是什么厉害武器研究了好一阵子。后来以讹传讹，就变成了在大冶黄石地区广为流传的“过裸估打飞机”的故事。

善良成为人生的机遇
汪东林叔叔70年代在兰州军区后勤部炊事班服役，当兵多年，默默无闻；想退伍又没有好的单位接收，只能在部队先干着吧，反正比退伍回家种田强。叔叔这人纯朴、善良、热心，有着农村人的质朴。
一天，军区来了一位领导，叔叔热情周到的招待，让这位领导很感动，就跟他聊了起来，一聊才知道是湖北老乡，更加拉近了距离。
领导就问想不想退伍回家啊，叔叔说咋个不想呢，没有单位接收啊。就这样过去了，也没把领导的话放在心上。
三个月后，接收令传到军区后勤部，直接办妥退伍安置手续，叔叔转业到黄石工业学校食堂当厨师，后来成为湖北理工学院后勤部总经理；一次热心的服务，竟成为人生的转折点。
四十年就是一个轮回。山村从1978年的哀怨压抑中，小心地窥探着外部的世界，追随着大时代的韵律，谱写了一篇山村人潮起潮落、自强不息的故事。
2018年，这一代人已经到了集体谢幕的时刻。潮来潮往平常事，敢教新人超旧人。新一代山村人必将站在前辈人事业基础上，迎来浴火重生般的崭新时代！

铜都大道

这个有味

liukaizhij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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