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亲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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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亲伯

   将岳父岳母称为老亲爷和老亲娘，好象是70后的事。查阅有关资料却并无相应的信息，现在这个口语习惯己成为本地的流行方言。

   细究这一称谓，在具体的用法上，只相当于第三人称的指代词。也就是说，当着岳父或岳母本人的面不能直呼其为老亲爷或老亲娘，应随妻子的口语喊“爸爸”或“妈妈”，只有向人介绍或背地谈论岳父母时，“老亲爷”或“老亲娘”的称谓才派上了用场。从语法性质上讲，这一称呼与第三人称“他”是相等的关系。口语方言删简驭繁并把它凝固成讲话习惯，我想也许是相中了词义里的亲和力。因为，我常遇乡下的朋友见到城里的客人时，左一个“自已屋里的人” ，右一个“自己屋里的人”。听得人心里暖乎乎，很感动。老亲爷或老亲娘的叫法流行，借的恐怕就是这个亲热劲。于是我便依葫芦画瓢，派生一个新的称谓。将妻子的伯父呼为——老亲伯。

   老亲伯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出生的人。我听妻子绍介，老亲伯有兄弟姊妺三人，老亲伯是家中长子。妻子讲，她的祖父靠在城里做针头线脑的小生意养活一家人，经济来源有限，生活很拮据。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时侯，好在祖父有个妺妹可以帮衬接济一下，这个恩人妻子称之为姑婆。妻子说，姑婆嫁给一个有钱人做妾，虽然身份低微名分小，但姑婆颇有“女汉子”的味道，其丈夫为她专开了一家炒坊，是姑婆的经济自留地，因此吃喝用度的花销就不看别人的脸色。据妻子介绍的情况分析，老亲伯的家庭成份应该是城市贫民。

  老亲伯是一名牙科医生。高挑的个头，瘦削的形体。天生自然的好皮肤，成就了老亲伯白净斯文的好面相。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白皮细肉是我妻子家族的生理优势。俗话有一白压三丑之说，这是点赞加分的理由。此外，再加上有白大褂的帮衬，此时老亲伯的光彩，真成了遗传与职业的绝配。一眼瞅去，如同涵养深厚，知识渊博的大专家，大教授。其实，老亲伯从没上过正规的医科学校，牙医技术是解放前跟从私人牙医做学徒熬岀来的。尽管老亲伯专业知识来源的形式落后，但是他做事爱动脑子，肯下功夫，因此在业务圈里小有名气。

  老亲伯在本地最繁华的地区的住，其居所左邻连着昌源绸缎庄，这是创于道光年间的老店。右邻的尽头是悦宾楼，也是百年老字号的饭莊。南洋大厦是本地最大的百货零售商场，在老亲伯家的屋后。民众乐园与老亲伯家隔街相望，那是集娱乐，休闲，购物于一体的游乐场。老亲伯的居所临街，也是解放前的老房子。建筑的模式规格有明显的时代特征，临街的墙面高过屋脊，形状类似马头墙，因占住视觉的好位置，看上去更象牌坊，从建筑的整体效果讲，这面墙高得到很不协调，实际这么建也许意在醒目抢眼。老亲伯因势利导将它改造成牙医诊所的门脸。用雪白的油漆铺底，额头题上有老亲伯大名的诊所牌匾。朱红的大字遒劲有力，分外惹眼。妻子讲，这原是她祖父的店面兼居所，后来老亲伯学徒期满就改成了诊所。妻子的话让我以为，老亲伯这一辈子就是个开私人诊所的牙医。妻子说不是，文革时期割资本主义尾巴，封了老亲伯的诊所，把他安排到街道卫生院。改革开放后允许个体经济，老亲伯让儿子顶职，自己才又重操旧业。

  妻子与老亲伯家的关系非常亲密，这跟妻子特殊的境遇有关。本来，妻子的父亲一直跟随她祖父做生意，同时经商的还有妻子的姑父。岳父是个老实本分人，常遭姑父的捉弄戏要。上世纪五五年，遇上铁路局招工，岳父一气之下报考了铁路局。

  过去铁路、邮政是铁饭碗，门坎高。好在岳父上过初中，这在扫盲年代是压倒性的优势，录取没有一点悬念。问题是录取后，岳父被分到邻省一个偏僻的小站。这一下，妻子的祖父母不愿意了。南方富庶之乡的人跑到北方穷乡僻壤的地方，这就好比饭锅里跳到糠碗里，填不饱肚子不说，后悔的罪也难得受，于是百般劝阻。气头上的岳父哪里听得进，最终还是当了铁老大。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岳父去了邻省两三年，岳母吃不惯杂粮，受不了艰苦，因病而亡。死时年仅二十四、五岁，当年妻子刚满一岁。妻子的祖父母伤心之余，倍觉妻子可怜，便将她留在身边抚养。据妻子回忆，其祖母是个火爆脾气，但从来没骂过打过她。祖父耳背，也视她为掌上明珠。儿时的糯米搅糖、话眉、面泥人、山楂片很诱人。想买时，在祖父面前伸出一个小手指头，祖父就从兜里掏出一分钱，伸两个小指，就掏两分，伸五指，给五分。很灵验，从没有不给的事发生。妻子说，现在把“分子钱”不当数，那时这几分钱对小伢算是一笔财富，这令她在同龄的小朋友里很有面子。妻子讲，那时虽然没了母亲，但她的童年很幸福。妻子说这话时，眼眶里充满了泪花。后来妻子的祖父母相继去世，老亲伯的家就成了妻子的落脚点。

  我是上门认亲才与老亲伯谋面的。“上门”是民俗的重要礼仪，准女婿能否被娘家人认可，关键在此一举。事前我做了充分的准备，仔细问了老亲伯及其家人的嗜好习惯，还怕临场岀纰漏捅娄子，背地又与妻子约定暗号手式以备不测。那天，一走进老亲伯的诊所，就立马感到环境局促，空间狭小。不到40平米的房间，用木板隔成诊室和居所两间。外间是诊室，约莫10平米，一张医疗椅占据了诊室的大半位置，空出的地方放着两把太师椅和茶几，背后紧贴木隔档，太师椅正面朝门，由外向里看，其设置颇有中医堂把脉问诊的味道。妻子的伯母把我安顿到太师椅上坐定后，叫来了老亲伯。此时的老亲伯己年近花甲，他在另一张太师椅上落坐。我立马敬上一支烟并帮着点燃，他吸了几囗，就嗯嗯哈哈了两句就进了里间。直到我吿辞，老亲伯再也没露面。

  事后，我在妻子面前抱怨老亲伯的态度冷淡，妻子说是误会。说老亲伯生意忙，根本没有聊天说闲话的功夫。妻子解释，老亲伯养了七个伢，算上她这个编外一共八个，伯母又没工作，这十来号人的吃饭，穿衣，日常用度都甴老亲伯一点一滴做出来。住在老亲伯家的那几年，夜间上厕所，看见他在干活，早上醒来，又看见他埋头忙，总感觉他整宿没睡似的。后来我知道了，老亲伯屋里有个阁楼，那既是伢们的卧室，又是他的工作间。那天是赶活路，才没有功夫应酬我。老亲伯的辛劳让我很感动，心里那点不满也就自然平和了。

  岳父少小离家，时常回乡省亲。过去老亲伯那里是他的落脚点，我与妻子结婚后，我们家就成了他的驿站。有一次，岳父与妻子拉家常，提起了当年报考铁路局的事。岳父很感慨，说当年的决定很正确，其理由是，老亲伯以及我妻子的姑夫姑母，一辈子没有一个正规的单位。老了没有养老和医疗保险，生活无着落。自己现在有铁路作靠山，衣食无忧。妻子把这个事告诉我，我听了很感慨。

   岳父由一个南方汉子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北方老乡，仅饮食习惯，生活嗜好的改变就很不容易，更何况生活全方位的转化。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岳父变了一个人，由此可以想象岳父受的苦、遭的罪。然而岳父竟无悔自己的选择，这令我很震惊。

   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其命运不会引起他人的兴趣。岳父讷言、内向，在我眼里就是一个随时间远去被社会遗忘的掉队者，真没想到他对自己的人生也会有深刻认真的反省。从表面上看，老亲伯与岳父各人独自走自已的人生路，实质上他们代表了不同的社会潮流形态。他们都出生在解放前，主要的活动都在解放后。这一时期社会的根本任务是社会主义改造，公有制经济占主导地位。无疑，岳父的人生路走的是社会主流，所以他有优越感。老亲伯从事的个体经济，是这一时期受排斥被限制对象，是将要被社会边缘化的细枝未流。好在老亲伯一生勤劳，才没有被社会抛弃。

  岳父长期在大型企业里，工作简单轻松，有固定的报酬，这种养尊处优的环境，消磨了岳父生存的竞争能力，他只能退缩在家庭、单位的小圈子里，而老亲伯成天为生计忙碌操心，练就了应付处理各类事务的能力。但幸运天平的法码却倾向岳父，这是社会主流的浪潮推波助澜的结果。这例子由旁观者的视角看：人啊，要想事半功倍，除了自身有力之外，还应向外借力，紧跟社会主流如同乘东风、骑快马。

我曾设想，如果个体经济从一开始就纳入社会主流经济的范畴，象现在这样使之成为社会主流生活的一部分，以老亲伯的勤劳，他的人生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吴梓谷123

老亲伯从事的个体经济，是这一时期受排斥被限制对象，是将要被社会边缘化的细枝未流。好在老亲伯一生勤劳，才没有被社会抛弃。
  岳父长期在大型企业里，工作简单轻松，有固定的报酬，这种养尊处优的环境，消磨了岳父生存的竞争能力，他只能退缩在家庭、单位的小圈子里，而老亲伯成天为生计忙碌操心，练就了应付处理各类事务的能力。但幸运天平的法码却倾向岳父，这是社会主流的浪潮推波助澜的结果。这例子由旁观者的视角看：人啊，要想事半功倍，除了自身有力之外，还应向外借力，紧跟社会主流如同乘东风、骑快马。
借力,是从实活中总结出的经验.

ぷ灵ふ狐ぞ

温故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