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扳手

篮球迷

                                                                                                     粗糙的扳手
       前几天，微信群里有网友发了一个艺术讲座的视频，是画家冷军关于中西方文化艺术差异的演讲。冷军是武汉知名的油画家，也是国内超现实主义画家的代表。何谓超现实主义？简而言之，就是把表达对象刻画得非常逼真，这只扳子就出冷军之手。
       冷军在讲座中对什么是艺术下了一个定义，他说，所谓艺术，就是表达思想感情的技术。技术，一般指的是解决具体问题的本领和窍门，也就是说，在展示人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的过程之中，只要是所使用的方法，或能达到目的的途径，就可叫艺术。以经典定义而论，艺术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很抽象。冷军的定义,却把问题的重点放在具体的“术”上，作为一个艺术工作者仅从自己的专业谈问题，会不会存在以偏概全的嫌疑？不过，艺术的本质是塑造形象来反映社会生活，以满足人的审美需求。其中关键词“塑造”正好对应冷军所说的“技术”，对于形而上的手艺人而言，这是立身的根本。由此可见，冷军这个说法言简意赅，通俗易懂，而又直接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我非常赞同。
      问题是，不同的行业，对技术的要求不一样，俗话讲，隔行如隔山。意思是各行各业都有自已的门禁，不具有对口的磁卡，即技术，就难以通行，好比赶车的技术不能驾船一样。即使行业有相同的地方，对技术的要求也大相径庭，比如油画和攝影相片，本质上都属于立体造型一类的表达样式，都是强调利用光与色的造型，记录、传递审美的信息，尽管二者关系紧密，但是落实到具体的技术上，个中的说法和讲究又千差万别。就目前而言，美术界有相当一部分人对绘画作品与照相图片的看法很苛刻，认为二者相互割裂，具有不可调和的界线。他们通常将造型逼真的绘画斥之为照片，说是没有艺术灵性的匠人行为。画界也喜欢用“匠人”、“匠气”之类的言辞品评艺术价值不高的作品，好象这种拿匠人说事的习惯由来己久。
       据我所知，油画最早起源于荷兰画彩蛋的工艺。当时社会流行将各色油彩涂于禽蛋的表面，使之成为受人喜爱的玩物，谁知这满足消遣的制作竟成了后来西洋油画的源头。按冷军的介绍，欧洲中世纪，宗教势力占统治地位，整个社会的文化思想完全被宗教的意识形态控制。宗教组织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不惜余力地宣扬宗教精神，于是，一批绘画作坊就在社会上应运而生。这是专门为教堂画宗教故事的生产机构，从油画史的角度看，这个时期是油画兴旺发展走向成熟的阶段。因为，在照相机没有发明之前，能够把人物、场景活灵活现地展示在世人面前，其中的造型技术是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难认企及的。所以绘画作坊里的师徒传承为油画的繁荣奠定了技术基础。不过，宗教故事以图象的形式表现出来，从题材內容到作画形式都是教会事前设定好的，作坊的执业者基本是依样画瓢，与文艺复兴之后的绘画作品比较，这种缺乏原创性的作画流程，就成为后来者臧否作品的话把子。
       不可否认，绘画作品跟摄影照片是有本质区别的两码事，而且创造性也是艺术作品的灵魂。从讲事实摆道理的层面上讲，排斥照相的观点，事实摆得客观，归纳问题也很在点，面子账上沒有毛病。问题是，眼下当代文艺思潮流行，有些人竟把写实的作品全部归于照相一类。按照他们的思维逻辑，绘画造型的形体准确，物体质感的真实，空间环境的素描关系之类的基本作画技术，完全可以交给照相机去完成，艺术家的聪明才智应该放到创造性的方面，而其所谓的创造性，又都是一些标新立异，只顾瞬间视觉冲击的东西，这就把绘画作品跟相片的关系推向了极端化。
      《扳子》这幅画，乍看像高分辨率相机拍出的照片，特写镜头细致得连焊縫旁边的电焊渣都清晰可见。工厂一线的工人都知道，电焊设备的电流可以因焊接需要来调节，如果因电流调得过大，焊接材料会随着焊火花溅到焊縫旁边，形成点点滴滴的疥斑，如这幅画中的境况。以手工绘制这些琐碎的“芝麻粒”，是很难达到喷溅的自然状态，不仅如此，由焊接高温所至，附着在焊接物体表面的焦灼层，以手工绘制的话，很可能出现厚薄不均的穿帮结果，所以最初怀疑它是镜头下的产物。等到看仔细了，就深深地被这幅画表现出的艺术水平所震撼。
       我参加工作是上个世纪的七六年，入职安排的工种是开车。因进入的位单是个新建制的公司，当时还没有实力搞技朮培训，就委托局系统的车队代培。那个时候是计划经济，汽车是统购物质。本单位开张以后的打算，就准备组建一个车队，因没有拿到购车的计划指标，我们领了驾照也不能上岗。单位领导让我们在局汽车队继续进修，转学习汽车修理。因有这段小插曲，我才有机会天天和机械工具打交道。
       工具是修理人员赖以吃饭家什。按岗位条例，修理工的工具上岗前就配备齐全了。规定写得清楚明白，工具自行使用，各自保管。但职工的素质参差不齐，在使用的过程中，遗失的、拿回家私用的、借出去忘了收回的等等情况，屡屡发生，工作中难免造成“工具荒”。职工之间也常因为短缺工具而发生口角、扯皮的纠纷。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之下，自制工具的出现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当我看着这幅外形简陋、疤痕累累的扳子后，心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亲切感，就象看到家里的老相片，觉得那是一束想抓住却又从指间流逝的时光，那是一段想遗忘而又时常被想起的经历，那是一场割舍不下却又挥之即去的梦境……。
       我的感动不是来自画面上扳子的细节逼真，而是画家再现的这个物件让我产生共鸣。这个扳子的外形丑陋，而整个画面展示出来的是一种原始力量的美感。那粗糙的轮廓外形，那被撕裂而又焊接了的痕迹，都在向观赏者叙诉它曾经承受的重力。可以肯定地讲，高档的照像器材能达到细节逼真的效果，但是，眼前这具有画家明显印记的力量之美，是相机无法克隆的。再具体地讲，力是抽象的物质，把它变成可见、可感、可触碰东西，总得找一个替代展示的出口。如何选择替代品，是体现画家智慧的选项，画家以扳子为题材，利用力与器械之间的亲密关系，构成观赏者在视觉上的冲击力，其睿智的选择，令人拍案叫绝。再从另一方面讲，有做工经验的人都知道，被电焊焊接过的地方，硬度和强度是原来的数倍。这是特定人群的基本常识，因此，从这幅作品看，我敢推测画家有做过机械工人的经历。这是创作的来源，也是能打动人，感染人的根源。由此可见，写实性的绘画作品尽管与相片的记实有很高的相似度，但绘画作品中画家的主观意识是机械的照相设备无法替代的。
      画家展示力量之美的过程，工作做得深入细致，从选材布局到细节刻画，他都把自己想表达的主观愿望，化为自然的绘画元素，让人看不出雕凿的痕迹。如，焊花的逼真，用功很深，刻画很细，而扳子的外形，轮廓简略、随意。这说明画家的精细不是在炫耀画技，而是在表达“力”的强壮和粗犷，这与扳子外形的简陋、粗糙相辅相成。这种不显山露水的作画格局，本身就是了不起的创造。我们总不能因为画家的智慧、画家的聪明才智隐藏在作品的背后，就否定其创造价值的存在吧。
      美术界是一个思想很前卫的文化圈，各种文化思潮都可以在其中兴风作浪。各种观点，各种论调都显示出攻城略地，抢占滩头的阵式，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局面。噪声大，杂音多，至于哪句真？哪句假？我们很难判断艺术的真谛在哪里。不过，通过冷军的这幅画和他的讲座，可以说冷军是讲真话的老实人。他以自己艺术实践最好地诠释了他的艺术定义。他在不讲究“技术”的当代艺术的潮流中，能执着地坚守着艺术中的那份纯真，真的令人肃然起敬。


      

去非洲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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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梓谷123

去非洲看霜 发表于 2019-8-4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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