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莲叶

张定春

船歌
文/莲叶（湖北）
1

   我是喜欢船的。船，装载着我许多的美好。

2

     记忆中的小船，总是在绿柳里穿行。
     儿时的老屋，住在堤坡上。堤坡下，茂密的树林。树林边，是美丽的小河。站在门口，就可以看见迤逦而行的小船。
     小船线条婉约，是小河里游动的生灵。摇橹的船夫或是船娘前倾着身子，划着小船一晃一悠地向前游去。我常常用目光追随船的影子，在树叶间流过。那样的景象，现在想起来，如吴冠中画里的江南。
     偶尔，会有机帆船“疾步”走来。他唱着高亢突突的战歌，撒下一河的硝烟，给小河穿上神秘和浪漫。那时，我会快速冲下堤坡，看机帆船跑远。那些船儿，诱着我的目光，勾着我的魂儿，驶向远方------远方是未可知的美好。
     机帆船因为带了“机”字，生命力就特别的旺盛！那矗立的烟窗直挂蓝天，长长的青烟掠过，白纱一样，柔柔地在一片灰蓝间招摇……船舱里总堆得高高的：或是木材，或是煤炭，或是砂石，或是果子……无奈，它是不在我们这里作停歇的，只是顺着清幽幽的河水筱然而过。
     印象中，我第一次在水面作长长的旅行是在六岁那年。
     那年，我们搬家。一条摇橹的木船，载着我们全部的家当驶向远方。（其实，并不远，只是在小小的我的心里，那就是远。）橹声很好听，“---嘎---嘎---”像快乐的鸭子在浮玩游水。水岸蜿蜒，杨柳绕堤。堤坡下，星星点点的牛羊在慢悠悠地低头吃草。
     我坐在船舱里，探出头往外看:河水澄碧,船划开的水面，波纹柔软。一晃一悠里，波纹漾开又合拢。那清清的碧波惹得我忍不住想去撩拨。母亲自然是不准我那样的，我只好趴在船舷，看水草和鱼儿在水底低语呢喃。
     许多年后，我读徐志摩《再别康桥》，里面他写“甘心做一条水草”，我的心就充满了无限地欢喜。船终是无声里远去了，远去的还有安静的村落。
     那时，我是不懂惆怅的，心里更多的是对新家的憧憬。
     多少年过去了，许多事情早已忘了，而那一艘木船划过的水波还在我心底荡漾层层涟漪……

3

      我曾经在灯船上度过许多个夜晚。
      灯船是长江的引航船，泊在安静的码头。晕黄的灯光散开，落在江面上，朦胧一片。粼粼波光，似满地的碎银。我立在船头，眺望远方，影影绰绰里，可以感受到水面有薄雾在升腾。
     有时，高高的客船从远方行驶过来。顿时，河床上下亮起满船的灯火。隐隐约约里，可以看见船面上行走着的人。他们在做些什么呢？他们又将去往哪里呢？我看不真切，只觉得在温暖的灯火里，那些走动的人影，有着格外的风情。
     夜空，一轮弯月美好。没有桥，但有船。船，是轻轻摇晃着的，飘荡在水中央。
     我躺在安静的船上，听风。船，让我有一种悠然的感觉。我窝在它的怀里，安稳，安静，如母亲的怀抱，有一种贴心的暖。
     偶尔，有鱼跃出水面，弄出哗啦啦的声音。我会无声地笑，想象鱼儿在月光里银白的身姿，灵动地跳跃，飞起。
     烟雨中的灯船是朦胧的。雨落在甲板上，泛着金属的光泽。我会连忙走进船舱，打开床头的台灯，窝进被子里，就着晕黄的灯火，看书。雨落在甲板上，一点一滴，一点一滴，反复着。累了，丢下书，打开收音机，让水里的精灵和我一起听里面的人说话。
     这时，你是希望有人说话的，最好是一个你喜欢的人，在这样静谧神奇的时刻，和你，低语着，说笑着，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4
     和安安一起折纸船。简单的那种。
     安安很快乐。孩子的快乐都和简单连在一起。
     她要把纸船放到小河里去。可惜，我已经找不到一条干净的小河了。她很失望，我把洗澡用的大盆，放了满满一盆水。她开心极了，让纸船在大盆里漂。她指着那些纸船对我说：“妈妈，我长大了要船带着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大海。”我就笑。她也笑。
     我的记忆里那些关于船的情景，又在我们的笑容里复活。
     纸船在盆子里似一只只鱼儿，安安用手划着水，船在盆子里转圈圈。安安乐得咧着嘴直笑，眼里满是纯净。
    “妈妈，我好想看船了，你带我去吧。”
     选了周末，带着她，去往江边。
     江边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江面上，往来的船只如墨点一般，有着独自的安静，闲散与自由。
     我也想变成一只船，行走在水上。这世上，忽然觉得，唯有船，可以带着一腔思绪，随时到达一个梦所在的地方。
     和孩子一起看船，痴痴地，有些傻。
     突然， 有声音吵醒了我们。是一个提着塑料桶的男子，对着手机在大声地说话，无遮无拦：“您在哪里呢？今天的鱼多么？”
     我牵着安安，随着男子，走了过去。不远的前方，有老木船停靠在一块大岩石旁边。木船上面，瘦瘦的男人站在船头捡着鱼儿，神情专注。那些鱼儿跳跃着。船尾，支起了两根竹竿，一根细细的电线上，挂着几件旧的衣服，风吹起那些衣裳，像船的帆。
     男人走过去和他说话，然后称秤，数钱，整个过程安静，简短，少了市场上的喧嚣与讨价还价。
     我也买了一条江鱼，带着孩子心满意足地离开。

5

     回家，看见父亲坐在门口晒太阳。我喊他，他想站起来，可惜没有成功。中风过后的父亲窝在椅子上，看起来是那样的笨拙，凄凉。
     记得年轻的父亲是灵巧的，健硕的，水性也是极好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游泳，他把弟弟装在木盆里，然后给我一个木盆，要我扶着学游泳。木盆里的弟弟在水面上打漂漂。我呢，扶着木盆的舷，打颤颤。父亲说： “不怕不怕，木盆就是木船呢。”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的目光里是鼓励，然后他用一只手托着我，一只手时不时又去照顾弟弟。那时，觉得父亲就是一艘稳当坚硬的船。
     有一年夏天，暴雨过后，奶奶给我们送来板车和瓜果。隔着河，渡船也不知飘向了哪。奶奶在河对岸焦急地喊着，父亲听见了，自己游泳过去，把板车和一袋子瓜果弄了过来。我们站在岸边，看父亲奋力地游泳，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力气，把板车和瓜果一起拖了过来。父亲，就是我们家里的了不起！
     我喊父亲，他有些困难地转头。母亲给他端来火盆，他不动，像搁浅在干河里的旧船……

6

     多年前，和某人一起回他的老屋，要坐船过河。
     其实，不是河，是湖。
     一湾湖水，包围着一片茶林。茶林是葱绿着的，一叶扁舟从画里划来。摇橹的船夫是一位四五十岁的汉子：敦厚的身体，朴实的面容，沉静、安详。
     我和他立于船舱，看着湖水逶迤而去。空阔的水面，碧波渺渺，映着细碎的日光。清冽的水影，映着轻轻掠过的水鸟，嘶鸣回响。
     远远望去，水天一色。寥廓里，那份清逸，让我久久沉浸其中。忽然，船摇晃了几下，我吓得一声惊叫：“哎呀……”     
   “别怕，有我呢！”他扶稳我，笑着说，“这水很甜的，想喝吗？”
     我看着这清冽的湖水，点点头，又摇摇头：“算了，我怕。”
    “不要紧的，你站稳，或者蹲下！”
     我连忙手扶船沿。摇晃中，他已经把水捧到我嘴边，我害羞地看了船工一眼，船工笑了笑，把目光投向远方。
    “快点啊，水快没了！”他有点着急。
     我不再迟疑，轻轻地吮了一口。果然是甜的。甘冽，清甜。
     摇橹的船夫笑了。
     船，如一句静美的诗行，载着我们悠然而行。
     船头的风有些冷。水面辽阔平静，茫茫苍苍；岸，越来越远；远方，是白纱一样柔软的轻雾。
     我倚在他的肩头，心跳，应和着船的橹声。
     流水一样的时间，从远处来，从眼前去。

7

     前些日子大姑家。
     绕的近道，却不想吊桥拆了。我站在那里，一筹莫展。
     有玩耍的孩子走过来，问：“你要过河吧？”
     我点头。他说：“我带你去吧。我家里有小船的。”
     我跟着他，走了一小段路，就看见一条小船泊在河边。小船是棕黑色的，很简陋，也很安静。
    “妈妈，这个人要过河呢。”
     堤岸上的房屋里，有女人探出头来。她拿着锅铲，看得出正在炒菜。我朝她挥手，她看了看我，大声说：“等会儿啊，我把菜炒好了就来。”
     我的一颗失落的心顿时充满了欢愉。
     大约十来分钟，女人走了下来。她围着围裙，格子的那种。我说：“麻烦您了。这桥是什么时候拆的啊？”
    “没多久呢。上面的人来拆的，谁知道怎么回事？”
     女人边说话边解了缆，她的小孩也跟在后边。我是有些犹豫的，毕竟多年没有坐这样简陋的小船了。孩子说：“你别怕，稳当着呢。我妈妈划船可好了。”
     我又笑了。
     女人也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她对她儿子说：“你牵她一下。”
     我有些羞涩。曾几何时，船，离我这般地远了。
     女人驾着小船离了岸。一叶扁舟，三个人儿。
     船桨不紧不慢地摇动着。在摇动的韵律里，乡野女人的面容在阳光下有着自然的淳朴美，健康美。
     我蹲在船舱里，看着越来越远的村落，忽然觉得，原来，所有的复杂，都可以这样简单。


8
     喜欢水中灵动的小船。
     喜欢船载记忆中所有过往的美好。
     那里温婉秀丽，那里洁净安然……

2015.1.4初稿
2019.4.13日修改

ぷ灵ふ狐ぞ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