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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20-11-9 15:4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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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荷塘人家沿荷塘而居,依荷塘生息,起名荷塘村。可见荷塘对一村人家的重要性。
通自来水以后,沿着塘边的几十个水埠头全叫公司的人给拆了。
梁大海的“女儿香”也从此没有了以前的味道。
杨庆华开始还没意识到是水质的改变引起“女儿香”变味。他还在责怪杨大海,“你是不是在酒里掺了假?”
梁大海拍胸脯保证,“天地良心,掺假不是荷塘人干的事!”
“那是为什么,‘女儿香’越来越辣口,越来越难进喉?”
“说起来伤心啦!"梁大海像有八辈子冤屈要伸,“都是自来水闹的。自来水烧茶好喝,煮饭好吃,就是酿酒不好喝。你看我这里,大坛大坛都是满的,销不动了。往年的‘女儿香’哪有囤的?都是别人求我,哪有我求别人的?现在翻了个儿了。”
“是水的问题吗?”
“呃。”
“你不晓得跟公司说一声,让他们同意搭个水埠头,水埠头又不伤贡藕?”
“说过了。包括跟你姑娘都讲过了。你猜你姑娘怎么说的?”
“她怎么说的?”
“她说,海叔,这个口子不好开哩。答应您以后,放鸭子的彪叔,喂牛的涛叔找上门来,怎么办呢?我要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啦?”
“这姑娘这么不讲人情了?”杨庆华有些吃惊。他以为自己蛮了解杨端,看来,姑娘还是长大了,有些心思摸不准了。
“呃,你姑娘脾气比小时候硬多了!”
“哦。你可以偷偷去挑回来用啦?”
“去过。他们公司专门派人守着,像防贼一样。”
“这我就搞不懂了。我担心他们破坏了荷塘,惹荷塘生气,会得不偿失。”
“说实话,我也担心。我的‘女儿香’事小,荷塘事大。贡藕长的就是牯牛淘水,野鸭子拉屎,打鼓泅的儿伢子们屙尿,还有野鱼的粪便。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贡藕还是那么回事吗?”
“可能会变味。”
杨庆华看公司挖过藕,不是传统人工,全部机械化。全部密挨密,一方方铲完。只保留了荷塘一头的藕种。
机器进塘的头几天,全村男女老少都来看稀奇。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杨庆华盯着机器“手臂”看。
整个机器带船形状,淤泥不陷,身子十分灵活。带漏眼的“手臂”操进泥里,一起就是一大块地方,然后用高压水枪反复冲洗,不到一分钟搞定。这么操作,速度是快,关键是连儿子老子一块儿起干净了。
这违反了千百年来荷塘的规矩。以前,是四处留种,划方取藕,不需要移植。第二年,新藕往空地里伸展生长,场阔劲大,堪称神速。杨庆华能一看一个准。
现在公司这么一闹,杨庆华是糊涂了。不知荷塘糊涂了没有。
杨庆华曾提醒过杨瑞,“姑娘,你们这么搞,荷塘会生气的。荷塘有灵性,动静大了会承受不住的。”
杨瑞笑了笑,“哪儿有您说的这么神气。您啦,这是老感情,老思想!”
“好,好。老感情,老思想。我只提醒一句,免得到时哭鼻子来不及。”
“放心吧,您?”
听说,今年冬天起藕之后,还要实施田块化,工厂化。杨庆华使劲想,也没想明白田块化工厂化是什么样子,等着冬天看吧。
四
荷塘的种植模式一改变,好像连村庄的气味都不一样了。
以前出门,处处荷香,连炊烟都是香的,因为有几家农户喜欢扯一些枯荷梗回来烧。现在就是杵到荷塘跟前,都闻不出香味来了。
像梁大海的酒坊烟囱,一天到晚,不是白烟就黑烟,不是莲蓬香,就是“女儿香”。是村子里香味飘飞的一大源头。现在,只见白烟飞,不见香气来。
酒坊里热气腾腾,踩酒麯子已经开始了。
屋子里几十个汉子,弯弯回回一线排开。个个光膀赤脚,踩得汗流浃背。这种踩酒麯的做法,传承几干年了。
因为失去荷塘,变得清闲的一些男人都被梁大海请来了。
“还愣什么?快洗脚洗手,加进来。”梁大海喊道。
杨庆华如梦初醒。
杨庆华在一个大盆子里泡了一会儿手脚,挤进了蹦蹦跳跳的人群里。梁大海一脚踢过来一块“泥砖”,像短传足球一样。杨庆华用脚接住“泥砖”,翻了个面,接着用力踩踏。几分钟后,传给下家。
杨庆华说:“今年好像没有往年多?”
梁大海说:“是啊,这些能用光,那就开心了。今年缺两味原料,我有点担心。以后的‘女儿香’,可能就不叫‘女儿香’了。”
“缺哪两味?”
“荷花瓣和嫩荷头。”
“哦……”杨庆华无话可说了。“其实,这个季节,嫩荷头和荷花瓣对贡藕根本没有影响了。”
“是的啦?我想请你跟你姑娘说一声。让她打个马虎眼,我就采够了,要不了多少。你就说,我家田埂上长鱼腥草了,你家鸡鸭要用,还不照样可以扯?”
隔壁左右,周济有无,是常事,也是情分。“好喔,我来跟姑娘说说看?”
踩完酒麯子,吃过午饭,杨庆华原本打算回家吹电扇睡懒觉的。心里有事堆起来了,知道睡也会睡不着,不如圈到杨瑞的公司去看看。比如说,梁大海拜托的事,公司总裁老董的事,还有贡藕可能会变味的事……他都想跟风吹荷塘一样,在杨瑞耳边唠叨一遍。
公司这几天拍广告,把村里的年轻人都吸引过去了。梁大海曾看见,孩子们天天在练习走T台,扭来扭去,“妖里妖气”。也是村里没见过的头一遭。
杨庆华问:“他们不是请的明星大腕吗?”
“村里的姑娘那么漂亮,是出了名的。还用得着请别人吗?你还不晓得吧,你姑娘后面追她的人,围绕荷塘站一圈已经排不下来了。”
“夸张夸张……”杨庆华被梁大海夸得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
“不是夸张,是一高兴,就找不出来怎么比喻了。以后,荷塘村就指望她们这些年轻人了。”
从杨大海的屋子后面翻过去,几步就到了荷塘边。
风吹荷塘,满池荷叶满池荷花,在风中摇曳,似在欢迎久别的熟人,似在倾诉无尽的思念。
杨庆华定定地站了好一阵子。目光痴痴地盯着这片荷塘。荷塘从他出生的时刻就陪伴在身边。荷塘里摇曳出他一生中各个时期的剪影。剪影里有太多犹豫,太多徘徊,太多感慨,太多情怀……但这些,无疑都是和儿女们在荷塘边走模特步一样,同样是一种美好,同样光彩夺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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