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天晚上,只收拾了两间屋子,一间厨房,一间卧室。他们吃饭,第一次没有用桌子,第一次蹲在荒坡野地用餐。身边是齐人高的野黎野蒿,不敢走远。上卫生间成了随地可为,随地都不敢为。夜晚,须得男生打个电筒在前面开道,踏得蒿梗轻微地发出断裂声,比深山老林还原始。 余敏婷怎么也没想到,一下会"返祖“到穷尽了自己认知的限度。 十几人全部挤进一间小屋子里过夜。这种景象还是小时候走乡下姥姥家,一大帮表兄妹挤在堂屋的地铺上玩耍时出现过。平时难得见面,混在一起很热闹很兴奋。 像集体野营,大家都没敢脱掉迷彩服。从来没有在一起住宿过,都叽哩哇啦讲了半夜。 白杨悄悄对余敏婷说:“我不敢睡。” “为什么?” “我妈说我喜欢蹬被子。” “今天没有被子可蹬,放心,你那小肉肉没有风险。” “蹬着男生了怎么办?再说,我这鼾声有风险哪。这个秘密给抖露了,别说现在没有男朋友,将来的男朋友还得去找婆婆要了。你有什么隐藏没有? " “有啊,夜里喜欢磨牙,像僵尸一样。” “啊……这好恐怖!千万别睡着了。” 几个男生沿着四周墙壁落睡,保护着中间的女生。特别是詹国权,像在哨所执勤一样守在门口,手执电筒,瞪着两只大眼睛。一有动静就用电筒扫射出去,可以吓跑一些朝这儿奔来的兔子黄鼠狼之类的小动物。平原地带,大的野物还是没有。 乡下的深夜,夜鸟的叫声不断。有的好像在屋外不远处,叫得古怪恐怖,吓得白杨头皮发麻,下意识地依偎着余敏婷。 严嵩高自告奋勇,说要做大伙儿的守护神。但只坚持了半夜,累了,低头打起瞌睡,忘记了神圣诺言。 余敏婷笑严嵩高,一个没有经过摔打的小男生,却经常想充当大头娃娃。一身毛病,会被生活一件一件挑出来,晾在人前。 倒是詹国权一夜未眠,始终精力充沛。 余敏婷偷偷睁开眼睛瞄过两次。詹国权立在星光之下,像一尊暗色的雕塑,棱角分明,不曾变化。余敏婷心里有了几分踏实感觉,才放下心来睡觉。 这一夜,出于各种各样原因,大家都没睡好,都只是迷迷糊糊扬过去一阵。第二天起床,个个在喊头痛欲裂,当然,里面占有很大夸张比重。 早晨,太阳露出红色脸庞。野外的空气比城里新鲜多了,吸进呼出,满口花草甘甜醇香。人的心情一旦平静,就能灵敏感受世间万物美好。 昨天还认为恐怖万状的荒径草丛,浮起一片白色轻雾,飘飘渺渺,竟然有如轻纱般美丽。 可见,许多事物都有两面性。我们表面看到的,也许是不美好的一面,让人郁闷,让人心情烦躁。殊不知,他那美丽的一面就包裹在里面,需要我们耐心层层剥开。 余敏婷看到一片雾气就在眼前不远,想趟着露水往青蒿丛里挤进一截,想让雾气直接沐浴到脸上,应该比什么化妆品都管用。 “余会计,别走远了。”詹国权喊她。 “不会。”余敏婷还是坚持朝白雾走去。 詹国权喊来严嵩高,“你跟余会计到前面扒一条路出来。" “噢。”严嵩高自己都没忙过来,当然没分出多余的心眼来照顾余敏婷。 “婷姐,你去哪里?”白杨的“跟屁虫”劲儿,立即冒出来。 “你看那里。” “雾?” “呃,伸手可撩。” “人间仙境。”白杨的傻劲儿同时被余敏婷成功撩出。 严嵩高仍然使用一根木棍,伸进草丛,先拍打掉蒿草身上的露水,再小心翼翼踩出了一条荒径。 白杨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让我们穿迷彩服。” “又有新鲜感悟?” “公司原本就准备让我们在这里摸爬滚打,冲锋陷阵的。" “是看你这身肉肉着急,来剐掉你这身肉肉的,要为你重塑形象,变成风情万种的女人。” “我这样不是风情万种吗?”白杨双手托住脑袋,左晃右晃,眼睛乱眨。 严嵩高笑道:“我怎么看到的像一个白冬瓜。” 白杨怒怼严嵩高,“咒你空有皮囊,下辈子也找不到女朋友。” 四 早饭过后,小分队一人一把铁板锹攥在手里。任务是修整出一块地皮,好搭帐篷,分出男女寝室。挖两个茅坑,围上布帘当卫生间。 “我的妈呀,这岂止是刀耕火耨,完全石器时代。我们都成了我们的祖先。”有一个女生发出惊叹。 要是昨天,余敏婷也会这么说。经过一夜“磨砺”,她“生锈”的脑袋开始磨出了一丝亮泽。 白杨倒很能想象,“这是正确存放`太空宝宝‘方式。” 严嵩高笑道:“你这冬瓜脑袋还是有过人之处啊?” 这些年轻人从出生到现在都没看见过铁板锹是什么样子。让他们来斩草除根,确实为难他们。 铲了两个小时,铲得窝窝自己都睡不下来。如此下去,太阳落土也无法完成任务。 詹国权见状,只能重新分配任务。一人一块地方,谁先干完谁先休息。这样才不会良莠不齐,谁也不甘落后,干劲就起来了。他们不缺热情,缺的是能力,缺的是毅力。男生比女生多一半,可以组合互相帮助,可以培养他们的集体协作精神,相互增进友谊。 这一天效果不错,全都如期完成了任务。现场瘫倒一片,全然不顾身下是一片光地,还有草桩子烙人。你始终想象不到,这是一群脚上沾了灰都要用手纸擦几下的人哩! 但也有一个铁的事实,摆到詹国权面前。全体队员手上起了血泡,钻心疼痛。有人居然流出眼泪:“妈呀,这是什么东西呀?“ 詹国权不得不使用土方法,用烧过的针尖,一一帮队员挑破血泡,挤出血水。 挑到余敏婷面前,她拿过针头,“我自己来。” 白杨最为可笑,针头还没靠近,便哎呀哎呀一阵乱叫,倒抽凉气,”我的妈吔……痛死我了。" 白杨一副呲牙咧嘴的夸张模样惹笑了一群人。 夜里,男女分开寝室,支起了单人床,就没了那么多担心。也是累了,这一夜睡得乌呼快哉,安静得很。 再吃饭时,“伤病员”们手缠绷带,连筷子都拿不住了,全体"瘫痪"。 但时间不等人,八月份一完,中稻就上市了。如果前期工作摆不开,收购就是个笑话。 就在大家感觉“生无可恋”的时候,现场拖来了一辆挖掘机。两名司机问清了地址就手脚麻利地从货车上往下卸放挖掘机。 队员们一阵欢呼。有人喊“救星来了。”有人手摸钢铁,“看到你,好亲切啊!”各种欢欣表情不一而足。 詹国权开始还有些吃惊,因为计划里没有这个项目。如果是哪个副总安排的话,不可能问都不问情况就派车进场。他看到一班高兴得快要跳起来的队员们,他明白了。 看司机的动作,也很清晰。有人清楚明白地告诉过他们应该怎么干。他们问都没问,就干开了。 白杨说:“公司还是知道我们干得很辛苦啊?” 余敏婷看了一眼詹国权的脸色,“我看不一定。” “那,这是谁请的车?高高,是不是你?” 严嵩高说:“我还打算问你呢?” 余敏婷说:“装,装。我发现你还多了一个毛病,会撒谎了。” 严嵩高四脸彤红,辩解无力。“我也是想帮大家一把嘛。” 从效果上看,严嵩高还像做了错事一样。 虽然动用了机械,但有些地方挖掘机不是全能。还得靠人工。 没有办法,队员们只能今天磨一点,明天磨一点。为了增加力量,有人起头唱起了“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后面跟来了歌声一片。 一个星期之后,场子里有了点模样。此时,队员们的思想认识渐渐地开始起了变化。辛勤汗水换来的成果越来越吸引人。场子越来越大,视野越来越开阔。他们越看越耀眼,越来越喜爱这儿,自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几天过去,人们身上的痛疼逐渐消失,腿杆子越来越有力量。干活劲头十足,热情似火。 起初, 詹国权还认为有人会打退堂鼓。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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