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是农村小学教师，加入县作协有两年了，他也深知自己和作协的高人比起来还有差距，但是几位前辈对自己期望很高。他感觉压力很大，每逢工作之余，他总是抓紧一切时间读书、写作。
有一天周末，他依旧像往常一样读书，突然有人敲门了。原来是白阿姨找上门来，他对这个阿姨没有好感。
白阿姨直接开门见山了：“小山，你知道我也爱好文学。你都进作协了，能不能介绍我也加入作协？我知道，县作协的几个前辈都喜欢你，你说话一定管用。”
小山毫不客气地批评道：“就你现在的水平还想加入作协？你是不是昨晚的梦还没醒？阿姨，我跟你说了很多遍，做人要脚踏实地，你怎么听不进去呢？”
白阿姨说：“你不能这么说我，你白姐我在很多微信公众平台上投过稿，还拿过荣誉证书的。”
小山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有气了。白阿姨和自己的父母年龄差不多，她最小的女儿都比自己大，白阿姨却喜欢装嫩，不喜欢年轻人叫她阿姨，自称白姐。可是，虽说是装嫩，她也只是心里觉得自己年轻，她的穿衣打扮上看不出丝毫的青春气息。她经常头不梳，脸不洗，衣服上破了洞也不缝补。甚至，到了夏天，她身边很多姐妹劝她买一条漂亮的裙子，她总是说：“唉，农村女人打扮这么漂亮干什么？”可是，她又不是一个朴素低调的人。她喜欢把在网络平台上发的作品到处转发，从朋友圈、美篇到微信群，生怕别人不知道。小山和她说过很多次，网络平台上那些征稿门槛太低，没有意义，正式场合没人承认，可是她听不进去。她的丈夫和同学总是一个劲地夸奖她，她当然自我感觉良好。小山非常看不惯她的古怪性格。
小山知道她这种人讲不成道理，再解释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只好搪塞她说：“你先走，过一段时间如果能见到作协的陈主席，我会和他说的。”
过了一段时间，陈主席刚好下乡考察，顺便来找小山。白阿姨不知道从哪里探听到消息，赶紧来凑热闹。
白阿姨一见到陈主席就直通通地说：“你就是陈主席啊！我是本地的一个农民，我也想加入作协，你看行吗？”
陈主席笑着说：“有志向是好事，我们作协就是要不断发现人才嘛！”陈主席转过脸，问小山：“小伙子，你和她应该很熟，你觉得她加入作协够条件吗？”
小山觉得不能驳双方的面子，只好说：“白阿姨想加入作协，陈主席也说过要不断发现人才，我觉得还是可以考虑的。”
陈主席走后，小山觉得自己说了谎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给陈主席打电话说：“陈主席，实在对不起，有件事情我必须向你道歉。其实白阿姨这个人不适合加入作协，我担心她会破坏作协的声誉。”
陈主席听了很不高兴：“你这孩子怎么可以出尔反尔？我问她合不合适，你不是说行吗？”
小山解释说：“你们俩都是长辈，当时那种情况，我能直接说不行吗？而且白阿姨这种人没有文化，不能讲道理。我当时如果说不行，她肯定会纠缠个没完。”
陈主席听到这里，就更不高兴了：“小山，你这孩子思想就有问题了。你当时的条件和作协很多人比起来也差很多，我们不也没有嫌弃你，还不断给你鼓励的吗？这个农民阿姨既然有梦想，我们就应该帮助她嘛！你也是农民的后代，怎么连这么点思想觉悟都没有呢？人不能忘本，不能瞧不起农民啊！我们作协也确实有农民大叔大妈，你白阿姨不是第一个啊！”
小山陷入了沉思。其实，他并没有因为白阿姨是农民而鄙视她。白阿姨给小山讲过她的经历。白阿姨小时候勤奋好学，可是那个年代家里穷，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她现在把三个女儿抚养成人了，想实现小时候就有的当作家的理想。她晚年有了智能手机，通过网络搞写作。白阿姨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不高，就去找小山指导自己。小山刚开始也是觉得白阿姨和自己的母亲年龄差不多，对她像母亲一样尊重，总是一丝不苟地指出她的问题。可是白阿姨这个人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小山每次指出她的问题，她总是说：“我下一次一定改，你说得很对。”可是，每次回头看，她都是老样子。小山还给她送过两本书，希望她能认真学习。可是，这两本书至今她都没翻过，她总是说：“我年纪大了，每天事情多，没时间看书。”小山因此对她非常失望。
陈主席打断了小山的沉思，接着说：“当然，我也相信你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不管她合不合适，我总得考察一下，行不行都要给别人一个说法，这毕竟是礼貌问题。”
过了一段时间，白阿姨又来找小山，说她自己也联系过陈主席。陈主席看了她的作品后说：“大姐，你的文化水平有待提高，你在文学写作上还有非常大的可进步空间。”小山听到这里放心了，陈主席的意思是委婉地说她水平太差，自以为聪明的白阿姨还以为别人夸奖自己呢！
终于到了过年前，学校放假了，但是其他单位还没放假。陈主席约小山到他办公室去谈事情。陈主席殷勤地给小山泡上一杯茶，小山也递给陈主席一支烟。他们谈了很多事情，不知不觉谈到了白阿姨。
陈主席说：“你白阿姨最近又找过我。”
小山问陈主席：“白阿姨的事情，你老人家是怎么处理的呢？”
陈主席抽了一口烟，苦笑着说：“她这次找我，在我的微信发了两个作品链接。我也发现了，她这种人说委婉的话她听不懂，这次直接跟她明讲了，她不够资格加入作协。可是，她听了反而没有不高兴，我觉得很奇怪。”
陈主席打开电脑微信客户端，翻出了和白阿姨的聊天记录。陈主席打开了一个作品链接，是发表在一个微信公众号上的文章《厚德载物》。陈主席复制了其中的两句话，粘贴到百度中，搜出了一篇文章，请小山看。小山仔细比对了一遍，发现两篇文章从开头到结尾，所有的字包括标点符号都一模一样。
陈主席又打开了另一个作品链接，是发表在另个一个公众号上的作品《我乡人民积极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越南忘恩负义，蚕食中越边境。中国人民解放军英勇奋战，打击了越南侵略者的嚣张气焰。
在这场战争中，我乡的年轻人积极响应号召，参军入伍。在对越战争中，不少年轻人献出了自己的鲜血和生命。
我乡的年轻人小张和小刘，他们浴血奋战，立下了汗马功劳。退伍转业后，他们在我村当了多年的村干部。他们是我们民族的英雄，我们会永远铭记的。
陈主席笑着说：“我很佩服她的胆量，这样的垃圾作品都敢发！我儿子小学时要敢写这样的作文，不用语文老师动手，我也会给他长记性的。人物的具体事迹都没写出来，空洞无物，哪有这样宣传英雄的？她竟然说她的作品是爱国的，支持她就是支持爱国，真是可气又可笑啊！我们方言说得好，这真是‘青竹竿扶不起猪大肠’啊！”
小山回到乡下，有一天在外面散步，不知不觉转到白阿姨门前。白阿姨竟然站在她家的小洋楼前摆造型，她的丈夫在给她拍照。
白阿姨告诉他，那篇《我乡人民积极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获得了铜奖，收入了一个作品集。主办方给她发了个喜报，让她交８００元钱，给她发了个全球华文联合会副主席的聘书。她现在收到作品集、奖杯、聘书，还有一条绶带。她此刻正戴着绶带，拿着奖杯拍照呢！白阿姨骄傲地说：“入不了县作协有什么大不了？我现在已经全世界闻名了啊！”
小山知道，按照她的性格，她肯定会把这些照片发到朋友圈和美篇。
小山忍无可忍，也不顾长幼尊卑了，骂道：“你太丢人现眼了！”
白阿姨还沉浸在喜悦中，根本就没理会他此刻的失望和愤怒。
小山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离开了。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凉风吹在脸上，他感到无限惆怅。
作者：李灿 邮编：４４２２２０
地址：湖北省十堰市竹山县竹坪乡中心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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