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神农》节选

野人公民

第六十九章 百鸟羽衣



终于到了房陵。

一座城池横亘于眼前，城门上方的墙头上，赫然刻着“庐陵王城”四个大字。此地叫化龙堰，城东有一条化龙河，因此当地百姓亦称此城为“化龙皇城”，暗含庐陵王有朝一日金鳞化龙、重登帝位的寓意。

“终于回家啦！”

过了护城河上的悬索桥，两个郡主在马车轿子里兴奋地喊起来。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薛蛟薛葵跳下马车，对轿子里面说：“与二位郡主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金丝猴袁野忙不迭从轿窗里跳出来，望一眼城门口的士兵，然后压低声音问兄弟俩：“你们不在房陵玩儿几天再回去吗？”

薛葵说：“我还要回去照顾我娘，无心逗留。”

金丝猴袁野说：“不是有重角娘儿俩在吗？他们准会好好替你照顾你娘的。你就放心吧。——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陵玩儿，多没意思啊。”

两个郡主也急忙下了马车。长宁郡主挽留说：“二位送我们姐妹回家，风尘仆仆的，没见我家一碗凉水就让你回去，这可不是我们房陵的待客之道。”

薛蛟说：“但是你们的父母不在家，我们兄弟俩怎么好到府上叨扰？”

薛蛟说完，去解马车套绳，打算与薛葵各骑一匹马轻装上路。

安乐郡主一边把两兄弟往城门里拽，一边笑嘻嘻地说：“那正好，父母不在，我就是一城之主，凡事都听我的！”

“一回房陵，妹妹就现了‘原形’了。” 长宁郡主摇头苦笑。

安乐郡主是庐陵王最小的女儿，又是在贬谪途中降生，而且是一对龙凤胎，龙胎被野人抢走，只留得凤胎，庐陵王自然看得格外娇贵。

谙熟历史的金丝猴袁野知道，“恃宠而骄”将贯穿安乐郡主疯狂而短暂的一生。

在安乐郡主的拉拽下，薛蛟薛葵“勉为其难”地跟她们回家。

化龙皇城内，景致颇多。

其中一处，突兀一个巨大的石磙，径长五尺，重达千余斤。此石磙是庐陵王命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用作碾米酿造米酒。庐陵王喜爱米酒，他从皇宫带来的工匠改良了酿造工艺，自此房陵米酒名扬天下。庐陵王因为当过皇帝的，他酿的米酒，当地百姓称之为“皇帝御酒”，亦称“皇酒”。

城内有一座高台，高百丈，叫“北望台”。时常在黄昏时分，庐陵王与韦香儿登临北望台，遥望长安，以慰思乡之苦。

银安殿是庐陵王一家人住的宫殿。

此时，银安殿门前正等着一群百姓。从百姓执着等待的情形看，他们是来向庐陵王告状的。但是，他们见了两个郡主，却一个个都笑盈盈地迎上前，团团围住。他们都挎着篮子，像是卖菜的，但是篮子里并不是菜，而是羽毛，难不成鸡飞蛋打只剩下了羽毛？而那羽毛却是一撮一撮细细地捆扎好了的。

百姓的神情里透露的那种热望，远比买菜要浓烈，似有投机心理，只有稀有的兰草卖到百两黄金一株的那些日子，百姓眼里才出现过这种神色。

金丝猴袁野直感到蹊跷。他正想开口问，却打住了，猴子开口说话怕吓到人，就自觉地关闭了说话模式。

此时，薛葵开了口，问两个郡主：“他们这是在做啥？”

“就不告诉你，等到了家里我再说。”安乐郡主对兄弟俩故弄玄虚，接着嘱咐姐姐说，“你现在不许跟他们说。”

长宁郡主拿妹妹没办法。

安乐郡主站在银安殿门前高高的台阶上，对下面的百姓说：“悬赏榜文挂在了挂榜岩之后，我们一家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就看到你们弄到了这么多羽毛，本公主高兴着呢。你们就把你们认为最漂亮的一根羽毛挑出来，只要本公主看中的，赏钱分文不会少你们的。”

她说完就进了银安殿。金丝猴袁野不忙进殿，而是蹦跳到百姓中间。

百姓在殿外忙活起来，津津有味地细选羽毛，不亦乐乎。有的甚至相互争拗起来。

我的这根毛比你的好看，一根毛上有好几种颜色呢。

你的比不上我的，我的这根可是来自红腹锦鸡身上的呢，高贵得很，做成衣裳，准把公主美成仙女下凡。

……

你的那根毛是麻雀身上的吧，好意思跟我的比？

我这是凤凰身上拔下来的！
……

金丝猴袁野听了百姓的对话，恍然大悟，想起了史书记载的历史上最奢华的裙子——“百鸟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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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书·五行志》中记载：安乐公主使尚方合百鸟毛织二裙，正视为一色，傍视为一色，日中为一色，影中为一色，而百鸟之状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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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越来越多，得知安乐郡主回家了，都纷纷赶来卖羽毛，只要得到了安乐郡主的芳心，一掷千金不是难事。

金丝猴袁野随后进了银安殿。

“我漂亮吗？”安乐郡主娇滴滴地问薛葵。

薛葵脸红了，抓耳挠腮，不知如何作答。

“我漂亮吗？”安乐郡主又来到薛蛟面前。薛蛟大大方方地回答：“还用问吗？郡主自然是天生丽质！。”

长宁郡主笑着说：“我妹妹逢客人都要问同一个问题。即使答案都是一样。”

金丝猴袁野看见殿内有丫鬟婆子，就不便开口，只在心里说：“史书上说的大唐第一美女，竟然这么不含蓄呢。”

“真的吗？我问的每个人都说我漂亮，但是我总觉得哪里还不够漂亮。”安乐郡主轻叹一口气，说，“是我的衣裳不够漂亮。”

长宁郡主苦笑说：“妹妹的衣裳多得穿不完呢。”

安乐郡主引以自豪地带好伙伴儿参观她的藏衣阁。只见各式各样、绚丽多彩的衣裙挂满了整个楼阁，看得人眼花缭乱。窗户吹进风，衣裙飘飘，宛如彩霞，置身其中，仿佛身临仙境。

金丝猴看傻眼了。女人的衣服满箱满柜无可厚非，但不至于多到开一家服装店的程度吧。

安乐郡主却不无遗憾地说：“虽然我的衣裳多，但是还没有一件最漂亮的。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如果用百鸟最漂亮的羽毛做成衣裳，那才是最漂亮的。”

原来门外那些人是来献羽毛的？！薛蛟薛葵这才恍然大悟。

“我父亲也藏了一件衣裳，藏了十多年啦。”安乐郡主神神秘秘地说。

长宁郡主这才拿出做姐姐的样子，严厉地说：“妹妹过分了。”

安乐郡主刁蛮任性，说：“他们是朋友，我偏要给他们看。”

安乐郡主进了父母的房间，不一会儿抱出一个红漆木箱，上了锁，她手中有钥匙，打开木箱，里面是一件旧袍子，展开看，袍子的广袖上缺失了一大块，木箱内有一块布，拼接上部分严丝合缝，但仍有一块缺失。

金丝猴袁野对那袍子眼熟，顿时想起十二年前遇见庐陵王在贬谪途中撕袍裹婴儿的情形，原来这一块布是裹住安乐郡主李裹儿的，而另一块布是裹住重角的，缺失的那块布还压在白云庵的八卦盘下面呢。

安乐郡主本来没打算拿出来，只是姐姐骂她了，她气姐姐的。气了姐姐，就把袍子放进木箱锁好，放归原处去了。

长宁郡主气得直流眼泪。

“本公主去验货去喽。”安乐郡主蹦蹦跳跳地出了银安殿。

此时，门口到大街上海海漫漫全是人，都拿着自认为最漂亮的一根羽毛。乍看不错，货源够多，但细看不得，那一个个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但手里的羽毛却一点儿也不漂亮。这令安乐郡主大失所望。

更让她冒火的是，居然还有麻雀的羽毛，喜鹊的羽毛，甚至乌鸦的羽毛。安乐郡主大骂：“你们糊弄本公主，是想吃板子吗？”

百姓嚷嚷了起来，摇头叹气。有一人直接上前直言：“那‘挂榜崖’上挂的榜文，写得清清楚楚，只可捕捉鸟雀，不可猎杀。我们能捉到的无非那些容易下套子套住的鸟雀，或是能用罩子罩住的鸟雀。”

安乐郡主这才想起，是庐陵王偏要在悬赏榜文上加上“不可猎杀”这一句的。这个好办，在榜文上涂掉不就好了，反正父母正忙着打仗呢，一时也回不了家。

安乐郡主就派人去‘挂榜崖’取回榜文重写。

挂榜崖，造化鬼斧神工，于群山之中高出一峰，山脊薄如刀锋，因庐陵王在此打铜钉悬榜招募勇士而得名。曾招募到的首位勇士便是薛刚。

次日，榜文取回，原榜文写的是：

庐陵王在此挂榜悬赏，本王欲赐爱女一件百鸟裙，采集鸟羽制衣，凡献鸟羽获爱女芳心者，赏百文。然，不可猎杀，违者罚百文。

安乐郡主不顾姐姐、薛蛟薛葵还有金丝猴的极力劝阻，执意将榜文改成：

庐陵王在此挂榜悬赏，本王欲赐爱女一件百鸟裙，采集鸟羽制衣，凡献鸟羽获爱女芳心者，赏十金。不择手段。

可想而知，榜文再次挂上挂榜崖那一刻，山野珍禽的灭顶之灾已经降临。

山民组团结队纷纷深入山林捕猎山鸟。 一时间，“山林奇禽异兽，搜山荡谷，扫地无遗”。

薛葵薛蛟和金丝猴袁野劝阻不了安乐郡主，已无心在房陵逗留，就不辞而别匆匆回熊山去。

在半路，他们遇见了重角母子俩和毛人崇羽。

“你们怎么来了？”薛蛟薛葵异口同声地问。

“自从你们俩送两个郡主去房陵以后，重角成天闷闷不乐，他很想去房陵玩呢。既然来熊山了，不去房陵一趟也可惜，我就带着他来了。”甘萍说。

“那我们兄弟要赶紧回去，家里一个老寿星一个病人，舅奶奶照顾不过来。”薛葵急忙说。

“放心吧，山寨女头领大灵猫在照顾你娘呢。”重角对薛葵说。

“你们怎么不多玩一些时日，这么快就回来了？”甘萍问兄弟俩。

金丝猴袁野和薛蛟薛葵长吁短叹，你一言我一语，一五一十地把安乐郡主悬赏采集鸟羽制百鸟裙还改了榜文造成山鸟的灭顶之灾的事倾诉了。

重角听罢，为鸟儿感到不平，说：“我们一起去房陵说服安乐郡主撤下榜文。”

“我们苦劝不成，才一气之下不辞而别的。”薛蛟哭笑不得。

“我自有办法。”重角似有成竹在胸。

一路上，随处可见林中捕鸟的百姓的身影。可怜的鸟儿没了羽毛，飞不起来，只在地上扑腾、打转儿。

自从改了悬赏榜文，百姓采集的鸟羽有了很大的改观，但是用万里挑一的羽毛制成百鸟裙，很难赶在父母回来之前完成。一旦父母回来了，而羽毛还没搜集完成，她就白折腾了。

一日，安乐郡主正在挑选羽毛，只见殿内昏暗了下来，外面传来吹牛角的声音。

安乐郡主跑出银安殿，只见重角来了，吹着牛角，铺天盖地的鸟儿飞来。

细看都是漂亮的鸟儿：暗绿柳莺、蓝喉太阳鸟、金翅雀、红腹角雉、白眉姬翁、寿带、红尾水鸲[qú]、黑眼凤鹛、绿背山雀、暗绿绣眼鸟、戴胜、红胸啄花鸟、鸳鸯、小鸦鹃、酒红朱雀、黄喉鹀、铜蓝鹟、黄头鹡鸰……

这些鸟真是太漂亮啦。安乐郡主心花怒放。

“你改了榜文，山鸟遭了灭顶之灾。”重角哀伤地说，“我把熊山最美的鸟儿们都叫来了，它们愿意把自己身上最美的一根羽毛献给你，你做成了‘百鸟裙’之后，必须撤掉榜文，永不再做伤害鸟儿的事来，你答应吗？”

“我答应。”

于是，重角又吹响神农角，似与鸟儿们诉说什么。不一会，漂亮的鸟儿们都啄下身上最漂亮的一根羽毛，飞到安乐郡主面前献给她。

安乐郡主看着可爱漂亮的鸟儿们，激动地快哭了。

安乐郡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足够多的漂亮羽毛，让巧手女红[gōng]制成了世上最奢华最漂亮的百鸟裙，终于得偿所愿。

神乎的事情发生了，当她穿上那件百鸟裙时，她的身体飘飘然飞起来了，如同羽化登仙的仙女。她飘到半空时，只见密密压压的鸟儿向她飞来，或是光秃秃没了羽毛的，或是身上插着箭滴着血的，或是掉了脑袋的。团团将她包围住。

安乐郡主吓得大哭，连忙脱掉了百鸟羽衣。顿时从半空中一头栽了下去，忽然听见一声鹰唳，重角的坐骑白云神鹰倏然而至，安乐郡主落在了鹰背上，就如同落在了一朵白云上。

白羽神鹰将安乐郡主安然送到地面，而后对她惊唳三声，就驮上重角飞走了。

安乐郡主如大梦初醒，赶紧命人去挂榜崖扯了榜文，并发誓永不再伤害可爱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