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聋伯,我到哪里去孝敬你
武汉市新洲四中 罗相和
五、四、三……两天,还有两天,我就可以回去了,那个老人还在等我,等着我。仰起头,月亮很圆,但是朦朦胧胧的,不远处,一颗流星划过,还有几声乌鸦的怪叫。
吼、吼、吼,是聋伯在跟我们说话,这那是说话,他大吼大叫,吓得鸡飞狗跳。他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真叫恼人。我们不叫他大伯,因为他耳朵背,脾气又坏,就叫他聋伯。他没有孩子,没有结过婚,对我们兄弟姊妹管得相当严,有一点事,就把你骂得狗血淋头。对我们也许还好吧,时时把人家送给他的苹果、饼干留给我们吃。只是我们太混,他的那些爱淹没在琐碎的生活中,被我们理所当然的忽略掉,湾里的人也不在意他的。
记得上周回家,我到医院去看望,他坐在一楼的楼梯口,看起来是那么苍白无力,见了我,他好像努力笑一笑,笑得很苦。我问他,“你怎么坐在这里?”他摇着头,说着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眼睛看着远处,又看着我,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上前对他说:“走,我们到房间里去。”他没有动,等我把水果搁在病房里,他还是呆坐着,眼睛里写满了悲伤。以前,要是看见我,那眼神就飞出来了。今天他怎么了?他好像是想尽力掩藏什么,他是很刚强的人呢。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已经行动困难了,不能自理了。我跑过去,扶他起来,他好像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人很高大,但是现在看起来,却是那么矮小,那么轻飘,那么无奈。这是我们第一次亲密接触,十六年来,我第一次抱他,十多年前,他那双手臂不知道抱了我多少次?现在那两只大手是那么无力,那么瘦弱。我扶起他就像扶起一段冬日干枯的木材。从楼梯口到病房只有五米,我们却好像走了一个世纪,他随口说了一句:“嫣儿,唉,我,要死了?”他的话腔调很奇怪,再不是那震人嗓音,是一种哀调,好像还带着哭音。我现在一点也不反感这种调子,但是,心里很痛,就像被人刺了一刀。我禁不住,大声说,大声吼“你不要说,你这么刚强,怎么会死?!”
我把葡萄去了皮,挖去籽,喂给他吃,他很不习惯,但是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吃起来,好像津津有味。不过,他才乖了一会儿,又朝我开火了,吼我,要我去上学,把我轰出了医院。当我关门出来时,姑姑也从病房里出来了,她对说:“伯伯每天到病房的楼梯口坐着,就是等你的。他现在吃什么吐什么,就你喂的葡萄没有吐出来!”
我的眼泪哗哗的流下来,一直流了一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到学校来的。
聋伯笑盈盈的走过来。我很少见他这么高兴过,他笑得很灿烂,很热烈。他亲切的走到我身边,蹲下来,把手放在我头上,理了理乱了的头发。柔声说道:“嫣儿,今天,我看见你不知道有多高兴,我给你留了几样东西,在我床底下的大木箱子里,是留给你做嫁妆的,以后要是看不到我,你就看看那些东西,就当是我。嗨,我昨天梦见到你奶奶了,她叫我去玩,说我累了,要好好歇歇。我要走了,你一个人玩,要乖哦!”我急了,就问:“你要到哪里去?我也去。”伸手去抓他,没有抓住,我更急,就醒了。
梦,又是一个梦,泪水打湿枕头。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一看时间,正是2点8分,寝室安静得出奇,月光洒落一地。我想到了《静夜思》,就仿写起来:窗外明月光,照我梦家乡,笑脸抽病丝,强壮过霜关。梦与现实是相反的,我聋伯会好的,我坚信。聋伯,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有能力赡养你,让你过上幸福日子,我心里在祈祷。
当黎明的第一束阳光射进来窗户时,不安和恐惧都离我远去,我也满怀信心去教室学习。谁知道,一大早,爸爸来了电话。他好像很平静,问我:“嫣儿,你今年多大了?”“十六哦,”我说。爸说:“那你也长大了哦!”爸爸今天这么了,说这样的话。“人都有要走的一天。”他说,后来的话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但是我还是不忍心说出来。爸爸接着说:“你聋伯,凌晨2点走了……”
举着电话,我怔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怎么办?是该哭,还是该喊?我的眼泪呢?我怎么没有流泪?
他终究没有等到我,等到我有能力赡养他,赡养他让他高兴让他幸福。
九月,九月的天气已浸透了秋的冷漠,生活就像是被苦水泡过的秋茶,苦涩得让人难以下咽。我发疯一样跑回家,脑海里只有聋伯那张历经沧桑的黄脸,饱经风霜的黑脸。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平时不敢看老人,现在我闯上前去,一把揭开了盖在聋伯脸的白布,看到的是一张没有血色的白脸。我没有哭,那张脸很安静、很安详,眼睛紧闭,好像睡着一样。但是手为什么这么冰凉、冰凉呢?
泪水,再也止不住,像春水般流泻下来。我跪下来,跪在聋伯的前面。我恨自己,我怎么可以跟你顶嘴呢?我会很听你的话。我想到了我自己的话,我要用自己挣的钱养他,我答应要用自己挣的好多好多钱来赡养他,我现在到哪里去养他呢?到哪里去找他?聋伯,你站起来,你要站起来,你太高大了,我抱你不动,你可以站起来的,你说过,要勇敢,要自己的事自己做,你不能这么耍赖,你怎么这么懒呢?你是聋子,你能够听到我说的话么?记得你最会听我的话,我还没有说完,你就知道,别人都很吃惊哦。说我和你是有缘分的父子,因为彼此心照不宣,心有灵犀。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吗?都来不及吗?
我不知道,是怎么样把你送去火化,殡葬……
我昏昏沉沉,没有饿,也没有睡,更没有笑,也许我再也不会笑了。
聋伯的葬礼很隆重,很风光,很响亮,乐队热热闹闹。站在楼上,我望着这一切,很隔膜,这一切都是你生前没有想到的吧,人们只知道你是聋子哦,你活着时,别人都很不齿呢?说你时,最爱说“一个聋子”,后面的话就是很歧视,看不起。现在人们又开怀大笑起来了。我冷眼旁观,冷笑了!生前没有得到温暖,活着没有受到别人一点点的尊重。死后,别人又大笑起来!我很怕,就来到屋后的小山上,我在这里徘徊,我摸着老树皮,想起了聋伯说的话,你想侄儿,想侄女,你要死,就死在国庆节这天,这天,我们不用请假,都要回来,不耽误事。果然,你就是这天老了,走了。我们后人全都来了,为了聋伯,为你送葬。
晚上,人群慢慢散去,天空飘下雨来,好像只要有重要人死去,老天就会下雨的。着这雨来对人们诉说什么呢?是什么意思呢?我头脑中是混乱的,一点也没有想明白。姑姑却泪流满面找到我,把我带到聋伯住的小屋,30平米的小屋。给我一个黑色的旧木箱,我默然,只见姑姑拿出几样东西:一对镯子,一件大红绸缎嫁衣。这不是一件俗气的东西,在我心里很高贵的,柔软、细腻、光洁、舒服,我用手摸着、摸着,眼泪流下来,滴在嫁衣上,就好像滴在聋伯的身上,滴在你心里。
浮生若梦,冷暖自知。我以前认为自己还小,现在经过这件事,我好像长大了,你看看,聋伯还给我准备了嫁衣哦!在萧瑟的秋风中,在大地橙黄之中,我在思考,人活着的意义,人死去的意义。聋伯,你虽然离我远去了,但是,你还在我心里,永远在我心里。
每年、每天、每时,我都会想念你,现在是晚上十一点,离你去世的时间还有三个钟头,我吹着枫叶对你说:聋伯,我到哪里去孝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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