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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座“荆门”历史探源
李勋明
“荆门”在湖北有两处,一座位于宜都市辖区据长江而险,一座位于荆襄古道依荆山而雄。地理位置不同,却同处荆山山脉向江汉过度地带咽喉,西控巴蜀,东连鄢郢,南捍江陵,北援襄樊,控扼要冲,为楚要塞。历史上为什么形成两座荆门,两处荆门孰先孰后,一些历史资料所言荆门究竞指那处荆门?为了方便表述,下面将位于宜都长江边的荆门称为西荆门,位于荆襄间的荆门称之为东荆门。让我们走进历史,探索两座荆门渊源。
西荆门:即宜都的荆门,名“荆门山”,距宜昌下游约10公里。其山隔江与虎牙山形成一道天然门阙,威镇长江出三峡入江汉平原咽喉,秀拔峥嵘,壁立千寻,状如虎齿。古代舟行至此,先避虎牙,复避荆门,水流湍急。北魏郦道远《水经注·江水》(卷三十四)中说:“江水又东,历荆门虎牙之间,荆门在南,上合下开,暗彻南山,有门象;虎牙在北,石壁色红,间有白文,类牙形,并以物象受名。此二山,楚之西塞也。”晋郭璞《江赋》云:“虎牙磔竖以屹碎,荆门阙竦而磐礴。”是对荆门山的生动描写。
史载,荆门山曾筑有荆门城。《战国策》: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秦白起伐楚,取鄢、邓、西陵,荆门城被毁,汉建武九年(公元33年),田戎、任满据荆门虎牙,横江水起桥浮关楼,立攒柱以绝水道,结营跨山以守陆路。汉建武十一年(公元35年),岑彭破公孙述,烧毁了公孙述建于虎牙与荆门山之间的铁索浮桥,后重建了荆门城。据《资治通鉴》记载,汉末三国之争,蜀国被魏灭亡后,晋太康元年(公元280年),晋将王浚奉命从成都出川灭吴。王浚(206—286年),弘农湖县(今河南灵宝西南)人,西晋著名军事家。王浚的水陆大军于太康元年正月,从成都出发过瞿塘峡、巫峡,攻破吴丹阳(秭归)。夷陵镇军于险渍要塞之处,暗设铁锁截之。又作铁锥丈余长,抗拒行船,王浚命制造了几十张大筏,并联成百步见方,筏上绑着草人,草人身着铠甲,手执棍棒。船队行进时,先令善游泳者推着筏走在前面,筏遇到水下铁锥,铁锥就扎在筏上被拔掉了。又制作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灌以麻油置于船首,遇拦江铁链即用火炬烧之,须臾铁链融化而断。晋军舰船遂通行无阻,顺流直下攻克西陵,获其镇南将军留宪、西陵监郑广等,并攻克荆门、夷道二城。到了后来,陈代设置有荆门镇,由吕仲肃守卫。
根据以上史料,“荆门”名始见于史册,最晚应不能迟于王浚攻克荆门镇的公元280年,比东荆门地方志记载的“荆门”至少要早五百二十余年。
东荆门:即位于荆襄间的荆门。查典籍,东荆门从秦汉起属权县、章山、长宁、编县、武宁、当阳、长林等行政区划,“‘荆门县’名始于唐德宗贞元21年(公元805年),拆长林县立荆门县,废当阳县入荆门县,属南郡江陵府,荆门县名由此始”。唐德宗建元二年(781)以基州之地立荆门县,属江陵府。建元三年-兴元元年间废荆门县入长林。贞元二十一年(805)析长林复置荆门县,属江陵府。
唐朝刘禹锡《复荆门县记》是记述东荆门最有依据的一篇文章。刘禹锡,唐朝彭城人,生于唐代宗七年(公元772年),卒于唐武宗二年(公元842年),官至监察御史。他的《复荆门县记》写于唐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现录其三段文:
“直故郢北走之道,其聚邑曰荆门。揭起重关,殿于乐都,名视县内之制,居殷形束之要,故吏师重焉。通外民之底贡,会南藩之述职,故宾礼蕃焉。其肇允经营,实王孙昌夔居荆以表之,命行名建,而缔构之弗暇。无几何,有勇爵而授赤社于兹者,徼驰名于省啬,谓相洛为非智,因请罢去其号,岁践更以董之,有司不能端究事本,循空言而可其奏。繇是分地征以归它邑),野之人有回远之叹;废文吏而颛戍督行三旅有谁何之囏,是利之不及下也,黎民病之。自鄢而南,斯为画疆;抵郡之路,贯其七舍,持瑞节而衔急宣之使,盖阴相交,遂使服缦胡者备问俗之对,执刀匕者申饩牵之礼,是敬之不及宾也,君子病之。如是几二十岁。
距永贞元年,江陵尹裴公,政成上游,德及矜人,大建长利,俾无遗害。乃外济群欲,内张全模,周图经制,条白于状。昌言既从,公议攸同。忘苟之徒,乐用之工,载大其门,载高其墉,径术脉分,圜闾架空。然后析便地以肥之,建具官以司之,糜羡财以偿其力役,汰冗食以资其秩稍,田里不闻于征令,县官无减于岁入。越某月,既成而落之。官修其方,人乐其居,将迎犒饫之仪展,厩置符繻之事举。戍夫有伍,公吏有职,由汇而分,率无逾闲,入其封者,可知其教。”
汪怀庭先生将以上文翻译为:
“当从荆州江陵府往北走,有一座城镇叫荆门,雄关耸立,名同县制,处于形势险要之地,为历来军政要人所重视,南方节度、观察、经略等吏使进京致贡或述职,一般都要经过这里,所以招待过往客人之礼特别繁多。它最初筹划设县,是淮南靖王李神通五世孙李昌夔任荆南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时上表奏请的。准奏以后,荆门县成立,于是各方便的建造便繁忙不得了。
可是没过多久时间,因战功而升授荆南节度使的武将张伯仪到任,过赚节俭,称增设荆门县增加了财政开支,上表奏请撤消荆门县制,派吏卒在那里处理一般行政事务。上司没有认真审视根由,不切实际批准了。因此将这里的地税划拨到它县缴纳,使当地交赋粮的百姓往返跋涉于遥远的路途,苦不堪言;撤消文职人员而派武士守卫,往来行人增添关卡盘查的困扰。撤县让平民百姓深受其害,从襄州南行,到南部江陵城,有两百余里,而从里经过的,带着玉符应朝廷急宣的使臣车水马龙,络驿不绝。使关卡戊卒要不断地接待回答过往使者的询问;从事杂役的要随时准备招待宾客、安排食宿,难免有款待不周的地方,稍有名望的人也伤透了脑筋。像这样的混乱的状况约过了近二十年。到永贞元年(公元805),江陵府尹裴均先生,德政惠及困苦贫民,大力长远利民之事,不让留下隐患,于是府外顺从民意,满足大众愿望,府内健全吏制,广泛听取同僚意见,制定切实可行的各项制度,并且将其条款用书面文字公之于众。正确的意见完全采纳。按公利标准讨论思考问题,也比较容易形成大家认同的决议。那些不辞劳苦的百姓,乐于献技的工匠,(修城筑墙)既使城门雄伟壮观,又使城垣高大坚固,街道像经脉般密布,墙垣里门凌空高举。接着划拨周边的地域为辖区以充实财政,配备应有的官员来主管处理各项政务;用富裕财政偿付各种力役的劳务费;淘汰没事干而吃闲饭的官吏,以保证必要职事官员的俸禄。(这样)老百姓没有听到有什么苛捐杂税的指派,县里的官员也没因财政吃紧而减少年薪。经过了几个月,各项城建工程都胜利完工。官员们总结检查其执政的方略,看其得失,便于随时调整,人民喜爱自己生活的治域环境。送往迎来,犒劳宴饮的礼仪得以充分展示;马圈备有肥壮善奔的驿马,县衙备有充足的关卡符节;城防边卡配有训练有素的戍卒;县府各部都有忠于职守的吏员,由总到分,以类相从,一点儿也没越出法规。进入荆门县辖区,便可清楚地知道它的礼乐教化到位。”
根据上文所述,最初筹划设东荆门县者,为淮南靖王李神通五世孙李昌夔表奏设立的。那么李昌夔为什么奏请“拆长林县立荆门县”呢?他可能根据当时荆襄古道车水马龙,过往商贾频繁,地理位置和军事作用与西荆门有异曲同工之处,于是奏请折长林立荆门县。所以东荆门地名诞生的始作俑者应该也是李昌夔。
刘禹锡《复荆门县记》中有一段记述江陵府尹裴均筑城的文字:“乐用之工,载大其门,载高其墉,径术脉分,圜闾架空”,时间在唐贞元二十二年(公元806)。而现今资料都认定荆门筑城时间为南宋陆九渊任荆门知军的公元1191年。难道刘禹锡所言“乐用之工,载大其门,载高其墉”另有所指?不,刘禹锡是认真的,他在《复荆门县记》结尾说“志虑事命曰之规,当书而咏之,细亦弗可略也,是用谨其本始而存乎篇,俾后之视今者,知楚郊之令典云”。翻译为白话“详细规定工程,没有超过预定的计划,而且具体没有疏漏,因此,今天我认真而慎重地将裴尹恢复荆门县的原委记叙下来存于史篇,让后人回看今天的历史,知道原楚都荆州北郊这一段善政史啊!”。如此推之,荆门筑城时间提早了385年。不过笔者反复读《复荆门县记》中关于地理位置和建城规模,感觉刘禹锡笔下的荆门城可能在子陵上泉寺和乐乡关一带,当然,这仅为个人浅见。
东荆门从唐设县后,或州、或道、或府一直得以延续。明张居正《荆门州题名记》:“荆门州者,故荆州府北鄙也,居荆襄间,唐邓瞰其腹胁,随郢曳其肘臂,南望江陵,势若建瓴,重关复壁,利以阻守,言隘地也”,是对东荆门的军事战略位置的明确定位。然而世远迹湮,东荆门的雄关漫道早已不复存在,连两翼的东堡山、西堡山山名也逐步演变为东宝山、西宝山。虎牙关、荆山驿等隘地建筑也仅剩地名。明偶武孟《登东堡山》、费坤《登西堡山》等描写东荆门雄关的诗篇也只能作为历史的记忆。不过西堡山一脉的山林中还存在不少古寨、梯田、老屋场、庙观等古遗存,特别是西堡山主峰至斗笠寨九龙谷一带,大部分梯田延升至山顶,全用块石堆垒,有的梯田垒石高达十米,工程之浩大,非一二代人所能完成。这些梯田、寨垣、寺观的存在是否与昔日关隘设制有有关,史籍虽然没有记载,但是笔者认为由于东荆门长期处于历代王朝争夺南北统治权的拉锯战中,东荆门可能从楚人“辟在荆山”开始就一直被作为关隘驻兵屯田守护,山下老百姓也为了躲避战乱,也不得不寻求到山顶垒石造田、耕种劳作,共同修筑了荆门西宝山上众多的梯田、寨垣、庙宇工程。
唐朝以后出现不少呤颂荆门的诗歌,由于有两处荆门,于是学术界便有哪座荆门之争,也有学者认为唐诗中的“荆门”除个别情况外,大多代指荆州或泛指楚地。笔者认为唐代诗人陈子昂的“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李白的“度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杜甫《咏怀古迹·群山万壑赴荆门》等诗句所指当为荆门山。而王维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则是指东荆门,因为王维的诗如果指长江上的荆门,其诗题目一定不会用《汉江临眺》。刘禹锡《荆门道怀古》也是咏东荆门的:“南国山川旧帝畿,宋台梁馆尚依稀。马嘶古道行人歇,麦秀空城野雉飞”。关于此荆门非彼荆门,笔者认为无须争论,今天只要我们能够很好的利用二门就足够了。史学家欧阳运森老先生说的好“人们一般认为,荆门和荆门山是两码事。从这个角度看,荆门的同志很本分,一是一,二是二。但是,吃亏的总是本分人。所以我认为,荆门和荆门山是一码事” 。
“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两处荆门随着人类社会文明的进步,如今已失去军事要塞作用,同时被时代赋与了新的功能。西荆门成为旅游胜地,东荆门已为鄂中城市明珠。让我们共同祝愿社会和谐,国泰民安,让两座荆门永远赐福于人类。最后引用明周之翰《荆门纪胜》作为本文结尾:
重镇称三楚,荆门势最雄。
两泉流地远,孤塔倚天空。
滇蜀襟喉外,燕秦指顾中。
阳春留胜事,千载有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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