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俊萍

张桂军

一
那是我上七年级时候的事儿了。记得大约是国庆节后第三天的上午，正上着数学课，班主任推开门走了进来。班主任先是和数学老师小声嘀咕了一阵，然后转向我们大声说道：“同学们，我们班新转来了一个同学，大家欢迎！”
我们是全市最好的中学里的最好的班，隔三差五转进来一两个的事情司空见惯，并不新鲜。可是我们热烈鼓掌的同时仍旧顺着班主任的目光热切地向教室外看去。然而除了空旷的操场，我们却没能看到什么——那个同学仿佛有点腼腆有砦羞怯，躲到了门旁墙遮住的地方。
“进来——”
这一下她无法再躲了，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进。同学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天啊，门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妇人。真地就是一个妇人！臃肿的脸庞臃肿的身材。看她那腹部，简直就像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可她又不像一个妇人，看她那脸庞，可不分明就是一个少女的模样？！
同学们一个个惊掉了下巴，面面相觑：“哇——”
她就是水俊萍。
水俊萍的爸爸原来是下面乡镇上的一个税务所的所长，财神爷，谁不求他办事呢？求他办事，谁又能空着手呢？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人给他送了一箱饮料，也不知在贮藏室已经放了多久，水俊萍的父母可能早就忘记了，可是刚刚四五岁的水俊萍却意外地摸到了。摸到了却又不愿意声张，于是一个人便悄悄地喝，今天喝一罐明天喝一罐……不知不觉本也苗条的身体竟然就一天天膨胀起来……起初谁也没把这当作一回事儿，都以为是吃胖了。可是后来胖得竟然越来越不成了样子，于是便刻意让她减肥。肥大没减下来，身体依然像充气的气球一天天膨胀。她的父母这才害怕起来，开始带着她四处求医问药。
随着年龄一天天增大，在小伙伴们一次又一次的嘲弄中和大人们晦涩的眼神里，水俊萍终于读懂了些什么，日渐变得敏感、脆弱、自卑和暴戾起来，忌讳别人说“胖”“肥”“猪”“笨”等词语，可有些伙伴偏偏就爱往她伤口上撒盐，于是，吵架、打闹也就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谁个再怎么样不也是父母心头上的肉？她的父母便一次次给人登门道歉一次次给她转学……

二
第一排左边靠墙本来是两个人的位置，却只有“瘦猴”一个坐着。“瘦猴”，顾名思义，又瘦又小调皮活泼好动。“瘦猴”本来不坐这个位置，可生性太过于顽劣，一次上课又在做小动作，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于是便提起来放在了眼皮子底下。
班主任的目光在整个教室逡巡了一转，最后落在了“瘦猴”旁边。踌躇了一会儿，回转身：“你先坐这儿吧。”
哄——一阵笑声把教室屋顶冲到了九霄云外。

三
上课继续进行。数学老师就刚才的例子提了一个问题，点名让一个成绩比较好的同学回答。可是这个同学不知是还沉浸在刚才的想像中还是断了电，竟然竖起了桩子。
“瘦猴”看了看老师，低下脑袋悄悄别了过去：“猪——”他无声地嘻笑着。
声音很细很低，可是仍然迅速传遍了整个教室。有的看向他，悄悄地笑着；有的还没回过神。老师的目光电一样唰地向他刷了过去，正要说什么，就听咚的一声，“瘦猴”已经四仰八叉飞了出去。再往他身后看去，水俊萍双手叉腰正凶神恶煞一般。
自此，我们班便进入了人人自危的时代……
终于有一天，连老师也无法忍受了。那天，英语老师又教了一个新单词，“pig”。她读一遍英语发音又读一遍中文意思，同学们跟读一遍英语发音又跟读一遍中文意思，大家全神贯注，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羞辱会像魔鬼一样迅速攻占了她整个身心……

四
水俊萍退学了，她再也不愿去任何学校了，她爸爸也再不愿去教育局蹭脸皮了……
退了学的水俊萍去了很远很远的山里，那里有她年已古稀的奶奶和爷爷……

2023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