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斋金石索引》中的故事
《怀清斎金石索引》 《怀清斋金石索引》收录、介绍了一批王福广、唐醉石、齐白石、徐松安等大家所镌刻作品,现将书中,我所记得印章中的故事,选摘拍成照片或制作成拓片(照片),和书中,原东西湖区老年大学的熊仁强先生整理的材料,一并拿出,便于读者了解这些印章中的故事,及当年的历史背景;并能欣赏大家的经典之作。本文作重介绍西冷印舍创始人之一王福广:
王福广先生从小对金石、书画、词章、训诂甚是喜爱,他在10多岁时在书法和篆刻上就有一定的造诣,很快他的书法、篆刻技艺被人追捧和喜爱。年轻时他曾在铁路部门任职,1904年,他联合叶铭、丁仁、吴隐等人在西湖孤山创立了西泠印社,旨在“保存金石,研究印学”。
他的书法作品风格秀劲蕴藉,浑厚古朴,而隶书则巧妙地融入了篆意,别有一番韵味。他在篆刻上造诣深厚,不仅师承“浙派”,更汲取了“皖派”的精髓,同时追溯周秦、两汉的印学传统,最终自成一家。1910年之后,他更是致力于书法篆刻的传承和创新,被誉为中国书法界的重要人物之一。
“传家敦孝友”和“望古怀清分”对章(闲章) 王福广早年与唐醉石交谊颇深,王、唐之间有很多共同的朋友,他两还是汉上著名藏书家徐行可、张仁芬家中的常客,还与易均室、仵舜五等(先生)交往颇深。二十世纪初期,王福广曾来汉口多次,也镌刻了一批印章,其中包括帮曾祖季郁公刻的。自建政以来历次运动的冲击,能保留下这批“四旧”实之不易,虽为数不多,极有参考和学习的价值。王福广先生为季郁公(曾祖)及父辈所刻的这批印章,除家中留下的外,还可在“武汉博物馆”等藏馆,所藏的书画珍品上,见到所钤的印记。
王福广先生的篆刻艺术影响了后来几代人,随着新时代来临,浙派风潮再起,他特有韵味的篆书、隶书,也在神州逐渐承传开来。
身为汉阳“银杏轩”(怀清斋;汉阳树公园)主人的曾祖季郁公(张仁芬),是汉阳府清末民初,汉上知名的慈善家、收藏家。从留存的印章上,就能看到那段时期曾祖的经历和心境。上世纪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在商业上几次受挫的曾祖,已无达者兼济天下之雄心,作为闲云野鹤的他,只可独善其身罢了。此时他效仿祖先,归隐后致力于文化教育、公益事业。退出商界后,淡泊名利的他并以金石书画自娱,同时整理所珍藏的大量的书、画,准备成册留世。这事需要各种各样的印章,为此他特意邀请西泠印社创始人王福厂来汉,从1923年农历正月至二月王先生在“怀清斋”住了一个多月,镌刻了一批印章,还书写了一些题签,也留下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部分印章拓片 曾祖“簠庐退叟”的自号,就能说明问题。“簠”是曾祖收藏的一件周朝青铜器,“簠庐”是银杏轩(怀清斎)的又一别称,此自号表明自己从此欣赏古董字画,“退”即退出人生这个大舞台,“叟”则表示已步入老年之列。
这次请王福广刻的印章数量不少,应该不下于数十枚。奇怪的是许多边款上,并没留下镌刻年份,大大小小的鉴藏印章,看来都出自这次。其中有用于自己所购书籍、字画收藏章、也有用于父辈(高祖)所购书籍、或用于祖传书籍等等印章,还有各种样的一批闲章、名章和斋号章。曾祖甚至让王为年仅十一岁的大孙子(家父)刻了一对很大很漂亮的名章。
曾祖性格内敛而寡言,如诗中所述:“有时一语即商参”,一言不合,就不再多说,只问良心。”1927年农历十月初二是妻子汪氏冥寿,这天,他写下一生唯一的叙事长诗---“悼亡诗”。自古以来有涵养的人,做了好事不留名、不宣扬、曾祖也是如此,对家里人也很少谈到。而在这首诗中,他叙说了二任板浦时赈灾育婴的情景和当地刻碑建坊之事,君子不掠人之美,他不能不感谢和自己一起赈灾育婴的妻子。
汉阳银杏轩主张行方直夫父珍藏之章(收藏章) 事隔十九年,这才在“悼亡诗”中向亡妻倾吐和解释:“偶因豪侠一念起,却非饱煖遽思淫。我固问心非薄倖,君疑爱馳怨藁碪”。其意:“偶然间,心中涌起了行侠仗义、助人于危难的念头,这绝非是在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后就突然萌生出的放纵欲望。我真心地问过自己,绝非是那种负心薄情之人。然而,你却怀疑我对你的爱意已然减退,因而心中满是哀怨与悲伤。”曾祖当年改变主意离家赴任,不是移情别恋,而是要完成一件大事,实乃壮举。这是常以“楚国男子”这枚印章自勉的必然。多年前曾在两淮挑战的曾祖,对成功和荣誉不胜感慨。他在对联中写道:“回首当年,能无神伤”。
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闲章) 下面谈谈,自小耳濡目染几枚印章中的故事,可惜我外出太早,知道的只是凤毛麟角,不能说全这批印章的缘由,及当年所发生的大事,仅能大致反映一点曾祖的处境和心情。
“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这枚印章引用了唐代张籍诗句所镌刻。是在曾祖的亲家张撝伯在上海病逝那年,自己事业上再受挫折,身体也日渐衰老;老友李凤高已在庐山安定下来,请他上山小住,他也没能去,直到1931年秋,方上山与李拙翁畅谈。这年重阳节前的一个不眠之夜,曾祖还集了一幅对联:“衰年却病唯高枕,乱世逃名常闭客”。
1928年,过了六十个寒暑的曾祖,在叙述诗中和妻子倾诉一番后,又回到了平常心,不以世态炎凉为意。这一年他新开了一个炭铺以维持生计,又带杨氏去上海长住。乘此行之便,将这三四年写的诗和对联汇集成册,制成油印本赠送亲友。这就是《怀清斋主人未是草》。此时他已经无力自费出版书画集,只能用这点诗和对联向先祖交卷。
寓居上海时,张仁芬又请王福厂刻了一些印章,其中有“卖炭翁”。他用白居易“卖炭翁”诗名自嘲,写了一首七言绝句刻在边款上:“瓜能解暑炭祛寒,世態炎凉一例看,敢效东陵清莭操,不因人热觉心安”。
诗中所说的东陵,指西汉初东陵侯邵平种瓜之事,晋代庾信有诗句:“昔日东陵侯,惟有瓜园在”,退居的曾祖现在只剩一间炭铺了。
卖炭翁印章及拓片(闲章) 这首诗用典巧妙,很有内涵。其情感早已经超越了利害得失、人间冷暖,即使从高处跌倒低谷,也能笑对人生,保持自身的操守,还要继续去温暖别人。边款的两面刻有他写的后记:“余自辞官歸里,叠遭丧乱,行年六十,设煤肆以资生。伤感之餘,偶成俚句,并藉香山诗题刻石解嘲。怀清斋主人张仁芬季郁氏识”。
1928年在修缮老屋湾的《张氏通祠》堂后,感到祠堂地过于狭窄,影响家族(后人)的发展,准备在汉口双墩(汉口飞机场位于其中)的千亩土地中,拿出最好的那块地,重建新的《张氏通祠》堂,哪知老天不随人意,此愿望一直没能实现。1933年迫于形势,曾祖不得不把准备修建《张氏通祠》堂和义田的二百亩最好旱地,改由三房子孙共同登记代管,嘱咐子孙设法完成自己的心愿。又将其余八百多亩土地和房产,过户分配给三房子孙。 按传统“银杏轩”(怀清斋)指定由长孙(家父)继承,当年高祖为曾祖刻过“汉阳银杏轩二世主嗣守”的印,曾祖也为长孙刻了“汉阳银杏轩四世主嗣守”的印,希望长孙守住这份祖产。可惜!只剩仁芬嗣守和张氏吉金这两枚对章了
汉阳张仁芬鉴藏书画之印(收藏章) 张仁芬信守“知白守黑”之道,虽然遭受巨大损失,仍然能怡情山水之间。他感慨“浊世衰年,何幸及此”,并引用张氏四川同宗张问陶(船山)的话:“吾宗船山太守有句云,能到西湖福已清”。
1924年底,李凤高由于各种原因没能在庐山上移居下来,曾同老友曾祖商议。不久曾祖特意找来一篇三千多字的“黄孝子传”,请李凤高写在自己收藏的黄孝子(黄向坚) “安溪瀑布图”长卷的后。请书法家书写长达几千字的作品是件少见的事,张仁芬是用这种文雅的方式资助自己的老朋友。1925年,李凤高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移居庐山,以读书自娱,自号匡庐寓公。 季郁甲子岁以后所得(收藏章) 曾祖自幼喜欢诗词,青年时代曾经随前清解元、表兄万养三学过诗,但因商务繁忙,始终没有下笔。从西湖回汉之后,他开始学写诗,这时已五十七八岁,用他自己的话说:“冬心艾岁方工画,不佞耄年始学诗”。冬心是扬州八怪之首金农,不佞是对自己的卑称。二十首游西湖诗,淡泊隽逸,原来用正楷毛笔字书写在西湖影集上,以后构成《怀清斋主人未是草》的一大部分。和历代祖先相比,他没有著作,所长只是书画收藏,因此打算出一本书画集。最后选出三十几幅明清书画精品,计划印成《怀清斋鉴藏明清书画集》。他将历年收藏的字画中,选出二十四个明朝人(包括遗民)的作品,因此把自己藏画室命名为“廿四明贤书画室”。现在能记得的有明代张瑞图的书法中堂(精品)、文徵明的山水中堂、吕纪的工笔花鸟、沈贞的仿古山水册页和莫是龙的山水画等。
廿四明贤书画室(收藏章) 1926年,曾祖携杨氏和长孙去上海,计划在上海长住。此行带着这批书画,打算将计划中的书画集付梓。他有个侄儿-不知是大哥还是二哥的儿子-在商务印书馆工作,岳父是《词源》的主编方毅。方毅介绍张仁芬拜访商务印书馆的负责人张元济,不久张元济到他下榻的旅馆回访,带著名画家黄宾虹同来。黄那时主持神州国光社,以发扬国光为宗旨,在国内最早用西洋珂罗版技术印刷出版中国字画。
据长孙(家父)回忆,黄宾虹觉得这批字画很好,认为有出版专辑的价值。不过神州国光社规定所有书画均须以神州国光社的名义发行,专辑只能称为该社的第多少期,收藏者个人及收藏经历可在专辑里的文字中介绍。然而曾祖刊行书画集是为了在文化上对先祖作一个交代,因此坚持用《怀清斋鉴藏明清书画集》的名称自费出版。双方没有谈妥,书画集未能付梓。曾祖本想带长孙在上海长住,继续设法出版,为此把长孙送进上海大同中学学习。可是受大革命风暴影响,他的商铺遇到很大的困难,住了半年不得不又返回汉口。《怀清斋鉴藏明清书画集》的计划就此搁下了,这实在是一大憾事!如能出版,曾祖在文化上的贡献将无愧先祖,因为他是清末至民国汉阳和汉口最大的书画、金石收藏家。
季郁(名章)和蓬藁随分有枯荣(闲章) 2016年六月,我们姐弟四人访问安丰,在杨小峰镇长和顾礼学老师的引导介绍下,参观了除真人秀以外全部与曾祖父在任相关的内容。坦率说,我们这些后人感到非常吃惊。
我们没有想到,曾祖父在安丰做了那么多的好事,而且做得那么漂亮。曾祖父从不宣扬自己做的好事,即使效法先祖都要说是妻子的劝诫。可能曾祖母怀疑他最后一次离家是因为有外遇,即使在安丰任职的时间最长,反而绝口不提,也没有留下一个字。他的后人只知道他去过安丰,哪年去的?去了多久?做过什么事?一概不知道。估计临近辛亥革命,清廷档案也没有相关记录,因而导致墓志铭叙述的缺失混乱。如果没有安丰镇挖掘和再现这段历史,我们恐怕很难整理好他任官时期的行踪和事迹。 两枚卖炭翁印章和各自边款 我们更没有想到,安丰对曾祖父有那么高的评价!即使从最崇敬他的父亲口中,我们也只知道曾祖父是个正直的君子,因为富有,做官不仅廉洁,还拿自己的钱赈灾、修公厕、装路灯。普通人难以做到的事还有一件,就是晚年让受灾族亲们住进银杏轩大院和临街的铺面,自己和儿孙一块住租来的里弄房。
而安丰把曾祖作为北宋以来一千年对安丰贡献最大的五个历史名臣之一,为他做了蜡人像和巨幅绣像,定期举行各种真人秀,重修他在任时的建筑,保存四圈门遗迹的一部分不予拆毁,还把他的事迹作为教育后代的材料。如果没有安丰发掘历史,我们可能会把一百多年前丁锡福序文中的一些关键内容仅仅看作溢美之词。
闲云野鹤(闲章) 非常感谢安丰镇的领导和人民!也要感谢张泽麟教授和网友“收皮囊的恶魔”!是他们让我们这些后人真正了解到曾祖父的一生,使他的人格,比我们想像的更为完整、高大,可以说,曾祖完全继承了张三异家族的全部优良传统,直到逝世。有一点终身遗憾,曾祖自惭少年废学,一生商场、仕途上奔波,仅写下《怀清斋主人未是草》这诗稿。而在金石、书画上花了毕生的心血的《怀清斋鉴藏明清书画集》,可惜未能刊行。
仁芬嗣守和张氏吉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