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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里击毙的第一个日军将官,是日军第15师团“步兵团长”(师团步兵指挥官)田路朝一少将,据日方记载1939年6月17日被击毙于湖北省黄梅县:
(这是当时日本报纸的新闻报道,把湖北省辖的黄梅县当成了是安徽省)
日方的报道明确说明了田路朝一少将是“战死”,且介绍了战死的具体过程:在黄梅“老租山”被地面火力击中了座机,飞机冲向地面阵地,乘员全员战死。
随之的关键问题,就是查出中方史料有无黄梅县“老租山”坠机的记载,以形成中日史料的对照。
笔者翻阅多种史料,发觉中方的有关记载里面,确实也是有日军此次黄梅县坠机事件的明确记录——
1937年北平沦陷时,黄梅籍著名作家冯文炳(笔名是废名,北京大学的讲师,建国后曾任东北人民大学中文系主任)返回到故乡黄梅县避难,后以抗战期间在黄梅的亲身经历写成的自传体实录小说《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冯文炳直接指出此小说“若就事实说,则《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完全是事实”,“它可以说是历史”,他提出“把《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当作一部传记文学”。
就是这部小说里,以文学的手法记叙了1939年夏季赛老祖山“落了一架飞机”,日军为此出兵进攻黄梅县的史实:
二十八年夏,乡下人盛传“赛老祖落了一架飞机,日本佬要来寻飞机了!”莫须有先生以为可笑,赛老祖是蕲黄最高之山,是不是真落了敌机且不晓得,就说敌人真落了飞机,则甑已破矣,顾之何益,到赛老祖去寻飞机,谈何容易的事,能像小孩子失落了东西就去寻吗?中国老百姓专门喜欢谈故事,此亦故事而已。而不久敌人兴师动众,果然打进赛老祖寻飞机,莫须有先生亲自拾得从敌机上散落下来的一张传单,说如此。此役黄梅县所吃的苦所受的惊,较二十六年大战为过之,黄梅无可避之地了。“你说日本佬腿子直不能上山,他连赛老祖都上去了,他像猴子一样会上山,他简直是跑上去的!”事过情迁乡下人又这样说,谈故事似的。然而从这回以后,无人不怕敌机,“日本佬的飞机”简直成了口头禅了,说日本佬的飞机就是要你害怕。莫须有先生的一位本家,年已六十,因此精神失了常态……另外有一四十岁莫须有先生看见他因赛老祖之役害了痉挛。
可见,日方记载的“老租山”,实际上即是“蕲(春)黄(梅)最高之山”的“赛老祖”山。今天蕲春县境内(紧靠蕲春、黄梅两县的交界处)有“赛老寺”的地名,还有赛老寺水库,“赛老祖”山应是在此处。
注:“赛老寺”寺名的含义,据说是赛过黄梅县境内的老祖寺。如果此说成立,赛老祖之地名也是源于此。
黄梅县地方文史里的《九陷十三迁——抗战期间黄梅县政府搬迁纪实》一文也有记载:
1939年6月,日军一架飞机在小溪山赛老祖被击焚毁,死日军5名。6月下旬,驻九江、小池、孔垅、县城日军全体出动,共2000多人,入侵小溪山和考田山。县自卫队抗击,死伤甚多。6架敌机狂炸西柳大屋、油铺街、渡河桥、一天门、停前等村镇。县政府第三次搬迁到垅坪山陈胜驿洪家料场。7月初,敌军撤出县城退回九江、小池、孔垅。
值得注意的是,按日方的记载,机上12名日军都战死。中方的记载却是“死日军5名”。这充分显示了中方的记载是源自直接现场目击,而不是转引自日方的报道。也很可能是有7名日军坠机时即身亡,余下5名日军跑出机舱,与从地面射击飞机的中国军队交战后身亡。
中方记载该日军飞机是“被击”焚毁的,却没有记载是哪一支部队“击”的。1939年6月时黄梅县境内的中国军队,只有黄梅县自卫大队和一些区、乡刚组建的地方武装。其中国共两党个掌握了一部分。讨论时何方部队从地面山峰上击中了田路朝一座机,得先研究一个最关键也最让人疑惑的情况:中方已经有此“死日军5名”记载,却没有留下一名日军将领毙命于此的记录。身穿少将军服的田路朝一毙命时,有隶属国民党黄梅县政府的人员看到,不会不向乡政府报告,则县政府官员不会不知道击毙了一个“大官”的。
日军6月份进攻黄梅县北部山区时,国民党黄梅县政府也顺利转移,没有多少损失。6月下旬,”运转自如“的国民党黄梅县政府还能制造惨案,杀害新四军人员。于是也不会存在接报的县政府官员、知情的人员都随即死于日军杀戮的情况。
就是在1939年6月中下旬,国民党黄梅县政府给鄂东国民党顽固势力报告了新四军“叛变”。鄂东国民党顽固势力随之“同室操戈”,出重兵围剿黄梅县的新四军部队。可见,此时国民党黄梅县政府与上级的沟通也是一直顺畅的。
那么击毙了日军少将这一如此重大的战绩,为何当时也驻扎在接近这一带的大古岭山区的国民党黄梅县政府没有向重庆方面报功呢?
而且,甚至也没有留下任何记载,以至于此战绩的具体情况,过了70多年,到今天都仍是不为人知。
这种情况的发生,简直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结合当时国民党顽固势力恰在6月下旬围剿了黄梅县新四军部队的史实,笔者进行推测,从地面山峰上击中了田路朝一座机的,且在现场目击的,很可能是中共掌握的抗日武装,具体考证如下——
黄梅县有悠久的革命斗争历史。国民党湖北省政府民政厅的《湖北县政概况》记载,30年代初期黄梅县“受**流毒甚深,有小莫斯科之称,其情可想”。
第二次国共合作开始后,中共党组织公开在黄梅县进行抗日救亡活动。1939年初,黄梅县有党支部35个,党员多达约1000名。
在1939年初,中共党组织在黄梅县各区依靠公开合法的行动,也积极掌握了县境各区的抗日武装。《黄梅八年抗战》(武汉工业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有记录,1938年底,中共黄梅临时县委在考田山召开会议,做出了决议:“抓紧巩固、扩大武装工作……各大区的抗日自卫队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掌握在党的领导手中,秘密地、严格地发展党的组织;各乡(镇)抗日基干队,要各分区党委加强领导,队员一定要纯洁,要发展成为党、团员”。
中共党组织领导下的武装,在与黄梅县境内日军的斗争里颇有战功,在各区乡军民心中威信不低,掌握武装的工作进展顺利。根据《鄂豫边区政权建设史》的记载,至6月时,当时有一部由中共掌握的武装,有“黄梅县自卫大队第二、第五中队及第一、第二、第三区联队”等部队。
而且田路朝一坠机的小溪山,位于黄梅县苦竹、土桥(今五祖镇)一带,属于黄梅县第三区(上西乡及北乡)。第三区在土地革命时期曾是红军的根据地,群众基础很好,抗战初期党组织恢复很快。
这一片的古角山、垅坪山、小溪山、考田山等“四山”地区,1939年时是中共地下组织和其掌握的抗日武装活动的区域之一。根据《黄梅八年抗战》的记载,“日寇第二次进占县城之后,又开始进山骚扰,黄梅几个山区后方,如古角、停前、小溪等地,都遭到敌人的突然袭击。这时县委同志都在山区活动,一般以古角为据点,县委书记桂林栖经常在此蹲点,身边保持二三十人的基干武装,指导群众组织起来扩大武装,各个大区委独立作战,就地坚持斗争”。
(这一片的新四军江北游击第八大队被顽军打散之后,“赛老祖”山附近仍一度是中共党组织的活动区域。八大队大队长邹一清曾潜伏在山区,根据地方党史记载,他其后即在蕲黄交界的“赛老祖”见到了鄂皖边中心县委书记赵辛初。是赵辛初指示邹一清回黄梅发展武装,恢复和开辟抗日根据地)
中共黄梅县委组织委员、鄂皖边地委委员邹一清,1938年初期即以区委书记的身份到第三区恢复党组织和发动群众。他曾公开被国民党黄梅县政府委任了第三区地方政权的行政职务,是“第三区区员”。而邹一清又是黄梅县中共抗日武装的主要军事领导人之一,6月下旬“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第八大队”成立时,即是他担任了大队长。于是可以推想,黄梅党组织的主要军事领导人在第三区有公开行政职务,该区的地方武装明显会更严密控制在党组织的手中。
据此,在第三区范围的山峰上向田路朝一座机开枪的武装,确有可能是中共党组织掌握的。
那么,为何这一支武装击中了日军飞机的战绩,也不见于史册呢?
1939年6月18日,恰是田路朝一坠机的第二天,黄梅县境内中共党组织掌握的各个武装,决定联合打出了“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第八大队”的番号。根据地方党史的叙述,这引起桂顽和当地土顽的恐慌,他们视这一支公开成立的新四军部队为眼中钉。于是也正是在6月中下旬,日军为了抢夺田路朝一的尸体而大举进攻黄梅县时,鄂东国民党顽固派不是集中兵力抵抗来犯的日军,却破坏抗日统一战线,桂军一七二师师长程树芬、黄梅县县长陈宗猷指挥一七二师与地方部队3000余人围剿八大队,投入“剿共”的兵力比日军进攻黄梅县的2000余兵力还多。根据地方文史记载,八大队在顽军和日军夹攻下旋即失败,6月下旬有一大批中共领导下的抗日武装人员惨遭顽固派杀害。黄梅县的民主士绅於甘侯为此严词指出:“值此民族抗日之际,理当一致对外,然联日剿共,同室操戈,良心何在,天理何存?”
1940年1月12日,中原局、新四军江北指挥部致中央书记处的电报中曾报告:
“程汝怀在去年六月及九月,在黄梅杀死数百个坚决的抗日分子及共 产 党员和干部,并继续屠杀我抗日军人家属及残废官兵,威逼我鄂东共 产 党及新四军人员家属写悔改书及自首……”
据此可推测,从地面山峰上击中了田路朝一座机的抗日武装人员,属于中共领导下的部队。这批抗日武装人员和接到报告的部队领导,他们很可能都于6月下旬的几天内即在国民党顽固派的围剿中被杀害了。随之,以后关于此次坠机,只有间接知情人的说法流传于世,才使得此击毙日军少将之重大战绩未留任何记录。
另:
国内有多种书籍错误地记载了田路朝一是在安徽南部战死的,并且记载其于1939年6月17日给击毙,甚至有书籍记载了其被击毙的战斗过程,例如——
王捷等主编:《第二次世界大战大词典》,华夏出版社2003年版,200页:
田路朝一(?一1939) 日本陆军中将。日本兵库县人。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十九期步兵科。1917年毕业于陆军大学校第二十九期。1938年任日军华中派遣军第十三军第十五师团步兵团团长,并率部由海路在中国上海登陆,担任南京、芜湖、扬州地区警备作战任务,镇压抗日武装,屠杀中国百姓。1939年6月在安徽南部一次战斗中,被中国军队击毙。死后被日本追晋为陆军中将。
柳风:《血祭太阳旗:百万侵华日军亡命实录(修订版)》(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版),155~156页:
田路朝一,陆军中将(追晋)。1932年8月,晋升至步兵大佐。1935年3月,任38联队联队长。1937年3月,晋升为陆军少将,升任39旅团长。1938年7月入中国作战,任华东派遣军13军15师团步兵团团长,先后参加冬季作战和皖南作战。1939年5月,宜昌战役日11军吃紧,调13军部分部队去宜昌参战。日军调出后,华东一带兵力空虚,中国30万国民党军和数万新四军不断袭扰日占领区,日13军只好放弃多座城池。田路在率部回辙收缩时,于6月17日被击毙于青阳地区。 生前曾获三级金鵄勋章一枚。
09年出的那本《历史的耻辱柱:171名侵华日军将帅毙命全记录》是如此记录的——
“中国军队光复宣城、溧阳等地,接着又收复湾沚镇、溧水、和桥镇地区。的田路步兵团被迫从青阳地区撤退。(1939年)6月17日,田路率步兵团一部与中国军队作战,被中国军队包围。他正准备率领部队向中国军队冲杀时,一发子弹飞来,先将田路击毙了,继而又将他的士兵们打死打伤一部。
田路朝一死后,被日军大本营追赠为陆军中将”。
以上说法均与日方官方记录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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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多补充介绍一下师团的“步兵团长”的职务,以回答为何日军一个“团长”是少将军衔的疑问
其实际上是师团的“步兵指挥官”,八路军新四军的文献有直接称之为“步兵指挥官”的——
《太岳军区1942年作战概况》:
敌41师团之238、239联队在其步兵指挥官奥村统一指挥下,其7个大队约6000余人,配以36师团一部约千余人,于2月2日起分三期先后“扫荡”我岳北、岳南腹地,至3月4日,经过了我军民31天的苦战,粉碎了敌人“扫荡”。
《1938至1943年华中工作总结报告》的“敌方情况”:
敌方师团分甲、乙、丙3种,甲种为旧制一师团二旅团四联队制,另炮骑辎工4个联队;乙种为师团下废旅团,直辖三联队,设一步兵指挥官;丙种为师团下两旅团,废联队级,每旅直辖5个步兵大队,这种编制的改变系敌军从1942年起的新调整……
新四军的文献里也有更贴切的称呼,称之为“步兵联队指挥官”
《论军事建设——在华中局扩大会上的军事建设报告》:
乙种是应付敌后地区,对付八路军新四军作战的部队,求得轻便快速,指挥灵活,即所谓快速部队。每师团部统率三个步兵联队,废旅团,有一个步兵联队指挥官,指挥三个步兵联队,专任前方作战。另有炮兵营、辎重营、工兵营、骑兵队,直属师团部,必要时派赴前线。
《论军事建设——在华中局扩大会上的军事建设报告》:
乙种是应付敌后地区,对付八路军新四军作战的部队,求得轻便快速,指挥灵活,即所谓快速部队。每师团部统率三个步兵联队,废旅团,有一个步兵联队指挥官,指挥三个步兵联队,专任前方作战。另有炮兵营、辎重营、工兵营、骑兵队,直属师团部,必要时派赴前线。
原题《【原创】抗日战争中击毙的第一个日军现职将官(非追晋)》,转自新浪博客,作者”老胡的根据地“http://blog.sina.com.cn/s/blog_7fbf6f650100zgav.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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