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个时代农村粮食根本不够吃,秋菊家也是一样,听她说离年底还有几个月,她们家只有60斤地脚粮了,都是些霉乱的稻谷。有天晚上,秋菊来找我,说是她妈找我有点事。我来到秋菊房里,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她的闺房,床上捕着淡蓝色的太平洋床单和叠得很整齐的红面被子,窗子上挂着粉红色的纱窗,临窗的书桌上摆着一本红色塑料封皮的《毛主席语录》,一个玻璃瓶子里插着钢笔和胶梳,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卢妈悄悄地问我有没有大米卖。那时候工地供应我们是每人每天三斤大米,开始还都能吃完,后来每餐一斤大米就吃不下了,但不领回又怕余下的部分不属于自己的了,所以每餐都要如数领取了再留些出来。积累下来的大米有的人炒熟后推成粉子,有的人装在箱子里,我的箱子也装了不少。我对卢妈说:“反正我的也吃不完,就送给您们算了,但是决不能要钱的。”我让他们给了个蛇皮袋子,回到我住的房里,全部倒出来给了她们。虽然卢妈坚持要给钱,我坚决没要,不然我成的什么人了?之前,看得出来卢妈还对我有些戒备,好像怕我拐走了她姑娘,从此后好多了。 但终因送米我还是惹来了灾祸。 苟明和我是邻居,很能说会讲,嗓子很亮,虽没读过多少书,但会唱几首歌,特别是会讨好女孩子。但个性强,为人尖刻,所以不得人喜欢。这个人的道德品质不怎么么样,因为强奸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三年,这样的人当时称劳改释放犯。但由于他父亲是记工员,他家又是根红苗正的贫农,人们也没对他怎么样,只是和人争吵时有人说他是“劳改犯” 有一次我和他一起拉车,挖下去的路基墙边用石灰写一米大字的标语:“活着干,死了算,为革命修铁路,洒尽热血也心甘。”他看了半晌不看明白问我:“活着干(gań)死了,算为革命修铁路,洒尽热血也心甘。是什么意思?怎么活着干(gań)死了?” 我告诉他:“这里是读活着干(ga),死了算,“干”是干劲的干,不能读干渴的干。再是不能接着读,活着干后有个逗号,要有个停顿。”旁边的人笑了,不知是谁告诉了连里,说他是歪曲政治口号,是攻击社会主义建设,连队批斗他。他认为是我打了小报告,对我怀恨在心,接着就说我卖米给房东。这还了得!盗卖国家统购物质。破坏粮油政策,不由分说,晚上在全连批斗我。 批斗会上,突然秋菊跑到会场上,对干部说:“你们太不讲理了,海子只是送了米给我们,并没收一分钱,这有什么错?你们谁没有多余的粮食?”接着卢妈也跑出来为我作证。虽然如此也没让斗争会停下来。 秋菊偷偷地告诉我一件事,苟明对我有意见不一定是说打了他的小报告,主要是他对秋菊有不良之心。有天晚上秋菊在堰塘的跳板上清洗衣服,苟明也去清洗衣服,在跳板上拦住她,说了很多肉麻的话,秋菊没有理他,秋菊要离开时,苟明不让路,在只有尺来宽的跳板上,他说两人抱着就能换边了。并说:“海子肯定亲过你,我也要亲一下。”秋菊突然趁其不备,猛地把他撞入水中,才了脱身。 难怪那天晚上看到苟明裤子湿淋淋的,他还说是因为不小心滑落在堰塘里了。 秋菊约我到村外,说有事找我,我到村外的柳林边,秋菊正在那里等我。她从一个包里拿出一件红亮的毛衣递给我说:“穿着看看,不知道合不合身?”接着嫣然一笑地说:“是我偷偷地为你织的。”满面含羞。 我很意外,也很感动,白天她要出工,不知偷偷的熬了多少个深夜呀。我说:“你怎么会想起给我打毛衣呀?”她瞪着眼说:“你是个苕!快穿着试试。”我脱下旧毛衣,新毛衣穿在身上,大小刚好,也特别厚实,暖暖的,柔柔的。 我不是苕,从秋菊含情脉脉的眼神中感觉到她对我的爱,但我总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们大队支书正在下力做工作,让她嫁给他的儿子,正在向秋菊的母亲提亲,秋菊的母亲也同意了,那时大队支书就是能决定农民命运的土皇帝,他的儿子就是太子,谁不希望嫁给太子?但秋菊死活不同意。据她说书记的光头儿子除了头上一毛不生,如一个劳改犯一样外,身上隔多远就闻到一种气味,这种气味让她恶心呕吐,事情就这样搁置下来了。 我笑着对她说:“能行吗?你是皇太子的宠妃呀。” 她急的连声说:“不是!不是!我只爱你。除非你心中有人,不然我非你不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 我轻轻地搂着她,什么也没说。 天全黑了,一颗颗珍珠似的星星衬托着黑蓝色的天体,像少女的明眸,是那么光洁无瑕又是那么含情脉脉。 不久随着路基向前延伸,我们也离开了秋菊的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