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两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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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休日我是雷打不动要睡懒觉的。属猫的我，连续一个星期遵规守纪按时上班，已是疲惫至极。六月的那个清早，我的手机不合适宜地唱起了晨曲。赖床归赖床，电话我是不看号码必然接听的，因为，不是万不得已谁会扰人清梦？能催醒我的，非亲即友，并且让人心惊肉跳。   
    听筒里传来鹃压低的声音:：“你快来！我在图书馆九楼。”
   “什么事？”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来了就知道了。十分钟之内！”她的口气火烧眉毛。
    飞快地穿衣洗嗽，来不及往脸上抹点防晒霜就朝楼下疾奔。鹃是谁还用问，谁不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中师1班的两枝梅？形影不离的两枝梅。岁月能冲走无数的尘沙但两枝梅的友情却历久弥深。她限我十分钟我哪能超过一秒？好在图书馆离得近，只隔三幢高楼过一道十字路口。
     乘电梯飞上九楼，鹃早就候着：“好事！好事就想到你嘛！”不由分说一把拉着我就进到一个写字间。
     一个不算年轻的女白大褂，还有两三个看上去不算粗俗的女人，笑容可掬地请问过“贵姓”之后，口称“胡姐”，敬茶让座，热情有加。我环顾四周，白墙上张贴着“月朗国际”的宣传画册，桌面上摆放着一大件“月月爱”。我明白了，鹃以前对“完美”很感兴趣，今天她大清早把我叫来，一定是让我帮她拿拿主意，她可能有了新的方向。我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尽管被人喊了“胡姐”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就像在美容院里无论老少进得门来你就是“张姐”“赵姐”一样，我还是耐着好性子陪着鹃。我只是来陪鹃的，所以我的眼睛不看“月月爱”，只在几面墙上扫来扫去。女白大褂长得还算顺眼，薄薄的嘴唇，说出的话又连贯又有条理，我从没见过这么会说话的女人，就像背熟了似的。她边介绍“月月爱”的精妙绝伦之处边做着演示。我怔住了：哪有不被浸湿的纸片？这是谁替苦难的女同胞们发明的产品？慈航普渡啊！
    我暗自思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查询“月月爱”。若真是如此保健，那商城大厦富迪超市好邻居与中百仓储岂不是有眼无珠，仙桃诺大的消费群体巨大的商机视而不见，还做什么生意？我正在为那些大型商场货柜上独独缺少“月月爱”遗憾不已，一个壮汉，准确地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推门进来，试插头，开空调，显然是这“月月爱”中一经纪人。我看看女白大褂，她仍然是那样从容地讲着，从容地做着。壮汉见我不合群，笑眯眯地端着椅子要我坐。看那架势他压根儿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的脸开始发烧，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剥了皮似的又羞又急，我顾不得跟听得有滋有味的鹃们打招呼就夺门而出。
    鹃赶紧跟出来，责怪我食古不化。我强忍着恶心，推说是没吃早餐胃不舒服。坐在一家拉面馆，两个好朋友两个老朋友二十四年第一次有了不愉快。我怪她不应该大清早把我喊来浪费我时间，我说我对这样的发财方式嗤之以鼻，我们都有虽清苦但风不吹雨不淋的工作何必要蹚这条河？。她怪我不给面子使她在“姐们”跟前丢了脸，说我不理解她说我落后形势，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两枝梅，变得陌生，而又陌生。
    她还是那个腼腆的，羞涩的，优雅的鹃么？还是那个让学兄学弟们可望而不可及的鹃么？尽管名花有主，男生们还是说“娶妻当娶鹃”，她还是那个温柔的、清纯的鹃么 ？我的心被时光的刀片割了个口子。
    真如鹃所言，我越来越不理解她了。
    好端端的班不上了，多少人求之不得的饭碗人人羡慕的职业被鹃弃如敝屣；儿子高出一本线二十多分一心要上名牌大学正读着“高四”，鹃却整天忙碌在自己投了资的“工作室”里。
    哦，说到“工作室”，两枝梅之间还有一段小插曲。
    七月的一个中午，鹃约我吃午饭。她准备加入一个健康生活馆。手头有点紧，但缺口不大，只差一万二了，请求火力支援，并且下午必须到位。趁鹃兴致勃勃地憧憬美好远景，我的大脑加速度运转，她不轻易向我开口的，只是这么十万火急，得慎之又慎。我竭力劝阻鹃放弃这个“事业”，可任我费尽口舌她是拿定主意，她说她对这个新兴的第三产业充满了信心，她说一个注重养身之道的时代已经到来，要她回到灶台边柴米油盐酱醋茶实在是资源浪费。我告诉她，十多年来类似的诱惑不断地袭击过我，最早是高中同学露在一个元宵前夜打来电话让参加一个聚会，当提着一篮水果赶到她家才知是进了“教室”；接着是儿子的姑父自己买了“爽安康”也想鼓动亲戚朋友当下线；又有一远房表侄在大酒店“讲课”邀请前往捧场；还有一恩人大姐拎着安利送上门来......我感激他们的好心好意，但我实在是缺乏与人交往的天赋，我没有本领从事这种生财之道。见鹃吃了秤砣铁了心我也无可奈何我们毕竟是铁杆，她有难处我不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再说，以她的自尊，她说了下月还就绝不会拖到下下月。直到下午五点半，银行就要关门的那个时间，我才掏出我的工资卡。
    我心里很难过。那个腼腆的羞涩的鹃，如今变得多么健谈；那个视家如港湾的娇妻，如今已甩掉围裙弄潮远航。
    我心里很难过。我那么决绝地对鹃说，不要告诉我深海鱼油多么补脑海狗丸如何乌发，不要建议我吃什么喝什么涂什么擦什么，我喜欢蔬菜水果玉米馒头与鸡蛋，喜欢雕牌透明皂佳洁士喜欢玉兰油。
    我心里很难过。我那样心不在焉地应付鹃的滔滔不绝，我在想她应该是很快就能赚个盆满钵圆不然那“公司”掏银子让他们日本韩国观光旅游还不亏得精光光！我在想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天上哪会掉下馅饼来！我在想懂事的孩子没有妈妈陪在旁边你可一定要努力呀！  
    我心里很难过。我那样态度明确地对鹃说，我们各自奋斗，彼此祝福。我干好我的活。你做好你的事。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愿我亲爱的朋友……且走好，别摔着！

byht

写得好 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