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眼向阳 于 2012-6-3 17:08 编辑
阳光穿过东荆河 一 他是喝这条东荆河的水长大的。 从他记事起,屋后就有一条如长龙般的东荆大堤,蜿蜒盘旋在绿荫婆娑的乡村田野,大堤的前面是七零八落的村居房屋,分散在大堤脚下。后面是一条玉带似的东荆河,日夜不停地流淌。那河水有如绸缎般光滑柔和细腻,掬一捧入口,会有一股清凉甘甜的感觉直入你的肺腑。阳光穿过东荆河水面,泛起万道金光。这河水深藏着村民们平凡的农家生活,演绎着那个特定年代或短或长的乡村故事。 初涉人世的他始终不清楚父亲总爱称他是从外面捡来的孩子,年幼的他是不会知道父亲是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表示对他的爱意。 没事的时候,父亲总爱把他亲昵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到父亲身上因长久在队里劳动所散发出来的汗酸味,他甚至有点依赖这种汗酸味。父亲总爱笑着对他说: 苗正啊,你不是我的亲儿子,你是一个河南老乡讨米时扔下的孩子。那一年,你只有两岁多,你的娘带着你到我们家讨米的时候,觉得拖着你是个累赘,于是趁你在我们家大口大口吃饭时,就偷偷溜走了。当时,等你吃到一半时,就没看见你的娘,急得直哭,把吃下去的饭都给吐出来了,然后你跌跌撞撞追到门外,哪看见你娘的影子,于是你在我们家哭得那个伤心罗! 父亲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不由他不信。 那以后我娘为什么不把我找回去呢?小苗正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天真地问。 就是哦,你娘走的时候,让人留话给我们,说等以后日子好过了,就把你给接回去的,还说你们的家在河南驻马店,那地方很穷,连饭都没得吃的,所以才来我们洪湖讨饭。 我不管那是个住马的还是住牛的,反正我是不回去的,我一定不回去的!小苗正真有点着急了。 好,回不回去,就看你日后听不听话。你不听话,河南的人不来接,我们也把你送过去。你要是听话,河南老乡来了,我们也不给他们。 父亲说完,就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一旁的苗正的哥哥根红和姐姐思甜。意思是要他们两个也相信父亲说的是实话。 思甜很快领会了她爸的用意,连忙从她父亲怀里把苗正抱下来,攥着小苗正胖都都的手,走到正在灶屋里烧火的母亲面前。苗正的哥哥根红却在那一个劲地笑,也不做声。 母亲忙从灶洞里扒出一个烧黄的熟包谷,吹吹上面的灶灰,在手里来回搓捏了几下,一边递给思甜,一边说: 就是啊,哪个会让我们的苗正到那穷地方去呀!你别瞎想了,让姐姐剥包谷你吃。 这时,堂屋里的根红一听说灶屋里有烧包谷吃,箭一般来到灶屋,自己拿火剪扒了一个烧熟的包谷。 母亲过来轻轻地捏了小苗正的胖脸一把。 我们的苗正啊,除了人长得丑以外,还是蛮听话的。记住,不要惹我和你爸生气,我们决不会送你到河南住马的地方去的。 小苗正很容易就相信了他父亲所说的话。因为他不止一次地看到,有不少人拖儿带女的,常到自己的家门来讨饭。一拨一拨地来了又走了。那是个抓革命促生产的年月,革命上去了,可生产却下降了。由于水乡洪湖一带的田地富余,缺粮的时间不是很多。所以每到十冬腊月都有不少乞讨者成群结队在鱼米之乡的洪湖来讨饭。 这些乞讨者的方式名不相同,有的人拿出一个破旧洋磁碗往门口一站,一言不发地等待东家抓一把米来放进磁碗里,然后将讨来的米放在口袋里就走人,有的会站在人家屋檐下小声地说,行行好吧。那天他亲眼看见在家门口讨饭的母女俩,那孩子的母亲瑟缩着身子,对他娘说,你看我的女儿饿得怪难受的。说着就让后面的女儿过来谢谢东家一声。那小女孩一头蓬乱的头发,上面似乎还带着一星半点谷草的味道,脸上到处是污渍,鼻孔里还挂着两条浓鼻涕。听完那孩子母亲的话,苗正娘很快从锅里盛满了一碗饭,又从桌上拈了一些菜放进碗里,然后一股脑儿倒进小姑娘的旧洋碗里。 年幼的苗正看着小姑娘那吃饭的馋相,想起了父亲常说自己是讨饭人丢下的,于是就担心自己迟早会被河南的农妇找回去。 上小学以后,苗正还时常带着诚惶诚恐的心理,在教室里坐立不安,心神不定的他生怕有个陌生人进教室,对他的老师说,我是来带苗正回河南老家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从来没碰到父亲所说的那个来找自己的河南老乡,他也没有去和父亲对证到底有没有河南佬丢弃他的事。倒是在那集体主义思想放光芒的岁月,苗正渐渐淡忘了自己身世的来历,和他的同年人一样,在老师的教育下,他学会了一些浅显的书本知识。 二 苗正所在的学校是一个联村的戴帽中学,学校除了初中外,还有小学一二年级。读二年级时,他的成绩已经崭露头角,渐渐成为班上的佼佼者,这都与天生对书本知识的敏锐直觉有关。一篇需要背诵的课文,人家要读好几遍不一定能背诵,他只读四五遍就能熟练背诵,回到家里,他总是乐呵呵地背诵语文书上的课文。 毛主席语录:在拿枪的敌人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必然要和我们作拼死的斗争,我们决不可以轻视这些敌人。如果我们现在不是这样提出问题认识问题,我们就要犯极大的错误。 苗正边背诵课文边要他母亲打开课文检查他背诵的情况,也不管母亲认不认识字。可怜他母亲只能装着样子看着他摇头晃脑地背诵。 班上有个叫良琴的同学,是邻村来的女生。她有一头不掺杂任何颜色的,跟外国金发女郎一样的满头黄发,几咎剪得齐整的流海,随意地盖在她白净的额头上。良琴经常对着苗正傻笑,露出一颗缺了门户的牙齿。他非常羡慕良琴,因为她的左臂上戴着一枚鲜红的“红小兵”袖章,那袖章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年幼的苗正那颗不安分的心。 有一次,下课的时候,苗正问班主任王老师:我怎么不能成为红小兵呢? 班主任教师抚摸着苗正圆圆的脑袋说:光成绩好是不能评上红小兵的,必须要有先进的思想,纯正的品德。这就叫又红又专,这样的学生才有资格当红小兵。 老师的话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引导着苗正积极向上的进取之心。谁不希望进步呢?况且姐姐思甜的左臂上早已有一枚“红卫兵”的袖章,而哥哥的左臂上也有一枚“红少兵”的袖章。他想起了少年英雄刘文学勇斗地主的故事。一天晚上,刘文学帮助队里干活回来,发现地主分子王文学偷摘集体的辣椒,他当即大喊一声:老地主偷辣椒啦!王文学见事情败露拿出一块钱想收买他,这没有动摇刘文学保护集体利益的决心,他高声叫道:不要你的臭钱!就与王文学展开搏斗,终因年幼无力,被活活掐死,牺牲时年仅十四岁。 他决心以刘文学为榜样,争取将那枚鲜红的袖章戴在自己的左臂上。 机会总算来了,因为机会总是眷顾那些有准备的人。那一天傍晚,放学后,走在回家路上的苗正路过队里的庄稼地时,他发现队里的黄豆田里,有一头白色的肥猪正在啃食绿油油的黄豆苗。 奇怪,队里怎么没有看荒的人呢?我一定要把那头肥猪给赶出来,不能再让队里的庄稼遭受猪仔的侵害。 想到这里,苗正一个箭步朝那头啃食庄稼的肥猪奔去。由于路上不断有蒿草等野生植物挡路,跑起来十分困难。尽管田梗上一人多深的芦苇剐破了他的手臂,他也顾不上了。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肥猪跟前,看到嫩生生的黄豆苗子被肥猪猛啃,他顾不上喘息,捡起地上的土坷垃就朝肥猪掷去。 堆―――起。堆―――起!他一边狠命地向肥猪扔土坷垃,一边不住地大声吆喝,试图将这侵害集体庄稼的蠢物驱逐出境。 可那肥猪并不领他的情,而是朝黄豆林深处猛奔,他也跟着那蠢物在庄稼地里兜圈子。他心疼地看着地里的庄稼被肥猪糟蹋东倒西歪―――――这是集体的财产啦!老师说过,集体的利益高于个人的利益,我们一定要保护好社会主义的劳动成果! 正在他忙得焦头烂额时,队长黄得林出现了。队长的到来的确给苗正解了围。在两个人的围追堵截之下,肥猪终于被赶出了庄稼地。 当苗正如释重负地走出黄豆地时,发现自己的脚上满是血迹。原来在忙乱中,他的一只脚不小心被一根乱树枝撮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他的布鞋。 翌日,苗正迈着缠有绷带的脚走进学校时,他的“赶猪少年“的美誉很快传遍了整个中湖学校。校长在当天学生做完早操后的操场上,当众表扬了他,还说同学们要向吴苗正同学学习,做一个刘文学式的好学生。那学期期末他终于被评上了“红小兵”,左臂上随之也戴上了令人羡慕的红小兵袖章。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学生也是这样,要以学为主,兼学别样;既不但要学文,还要学工、学农、学军--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 中湖学校的校长在操场上给学生们作贯彻毛主席五七指示的动员报告,他看着操场上整齐的学生列队,一杆杆红旗在学校操场上空凌风起舞,学生们正全神贯注地听他作动员讲话,于是他心情就如东荆河里的浪花,在翻腾跳跃。他清了清噪子,接着说: 我们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下一代,为了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经受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践这三大革命斗争实践的严峻考验,我们要把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当作我们的第二课堂。我们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主席常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我们要时刻牢记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去做社会主义事业的优秀接班人。你们要记住我们这墙上的标语:要让红旗飘万代,重在教育后一代。你们记住了没有? 我们记住了! 学生齐声答道。这群情激奋的喊声足以令国外的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国内的一切阶级敌人心惊胆寒! 然后是全校学生排着整齐的队形,在一杆杆红旗的指引下,浩浩荡荡朝生产队的农田开去。一路上,学生们唱着革命歌曲,一个个豪情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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