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煌【原创】堂妹

yangyuanhuang

　　堂妹【修改稿】
　　
　　文/杨远煌
　　
　　堂妹死了。我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不敢相信，不肯相信。
　　
　　父亲紧敲我的门，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告诉我这个噩耗已是深更半夜。晴空霹雳我还没见过，堂妹的死讯我已亲耳听到。
　　
　　我披着袄子，偎在被窝里，躺在床上。
　　
　　堂妹几天前来过我们家，身体很正常，没有病，没有什么不适。堂妹怎么死的？什么时间死的？为什么深夜才有人来给父亲送信？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连串的问号。
　　
　　我立即起了床，我总不能这样一直在家里纳闷下去。我去看堂妹最后一眼。我怕迟了看不到堂妹最后一眼。
　　
　　我穿上毛线裤，厚袄子。我骑着自行车前往堂妹家。
　　
　　天空的点点寒星眨巴着眼睛，好像堂妹眨巴着眼睛召唤我去。
　　
　　我的衣袖上披着霜，我一路哆嗦得厉害。我害怕见到死去的堂妹，因为见到了死的堂妹再见不到活生生的笑盈盈的堂妹了。
　　
　　从我住的街道到堂妹家的村子不过10里路。以前觉得好短好短，现在觉得好长好长，好像隔了一个世界似的。
　　
　　堂妹睡在榻【死人睡的】上，一动不动，再不象以前那样笑着出来迎接娘家人，叫一声“爹，妈，哥，嫂”了。堂妹嘴里往外溢着血，有人说，这是死者在向亲人示意，堂妹只能这样迎接我们了。
　　
　　堂兄说，妹妹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堂兄对我说，妹妹在镇医院急救过，你离镇医院不远，为什么没有人通知你去医院？堂兄说，医院那边你比较熟，你到医院去调查一下妹妹的死因。
　　
　　我骑着自行车回到街道。这件事我得找一位我信任的医生打听打听。我的一位远房弟弟在镇医院当门诊主治医生。我来到那位弟弟租住的楼房是凌晨3点多钟。我在楼下喊了好多声弟弟的名字，没有人答应。天亮后，我才知道那位医生弟弟早已搬家。
　　
　　早晨，我找到当天值班的主治医生。医生上过夜班还没有起床。听说我去了立即起床接待了我。我向医生说明原委。医生说，堂妹到镇医院前已在村医务室治过，他接诊的时候已经出现肺气肿的症状，人已没法救活了。属剧毒农药中毒所致。
　　
　　这村医务室的条件也能治人剧毒农药中毒，这不是拿生命当儿戏吗？
　　
　　在农村，女人象这样死的不明不白的，死得悲惨的，娘家人不在身边的，娘家人为了发泄悲愤，打人的，拆家具和房子的很普遍。我们没有这样，我们强忍悲痛，我们没有发泄，我们没有出气。我们怕堂妹的在天之灵不同意。
　　
　　伯母坐在堂妹家房里的床上，双手一个劲的拍打着床板，一个劲的叫喊着堂妹的名字，伯母一定是想把堂妹从黄泉路上喊回来。
　　
　　当医生的堂弟问堂妹的丈夫，堂妹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堂妹的丈夫只是说堂妹自己服的剧毒农药。堂妹为什么要服毒自尽，堂妹是个很要强的人。
　　
　　在娘家，堂妹14岁就下了学，3个哥哥都在外面工作，伯父伯母年级大了，家里缺少劳动力，为了替伯父伯母分劳，堂妹便开始当劳力。堂妹身体健康，但身材属矮小型的，可是，堂妹干起农活来象个拼命三郎，把自己当男儿使。堂妹是远近都知道的插秧能手。堂妹帮助很多乡亲家插过秧。
　　
　　堂妹曾救过我一险。
　　
　　农村没有电是家常便饭的事，没有电就不能抽水灌田。我家种的一亩田的早稻收割了，等电抽水整田。好不容易来电将田里抽进了水，可是，我们几家合养的那头耕牛却不在我们家，人家正使役着。附近只有堤上有一头耕牛在吃草，这头耕牛治病后还没有人使役过。我对这牛的性子一点不了解，但是，我没有其它的办法，如果不趁田里有水及时整田，七月流火的天气，不需半天功夫田里的水会消失掉，什么时间来电没多大指望。我从堤上牵来那头大公牛使役。
　　
　　摄氏39度的高温够大公牛受的。大公牛很勉强的慢腾腾的干着活。快到中午了，一亩田耙完，还没耖完。大公牛实在吃不消了，疾步朝堤的方向走去，大出我的意外。我的左手立即用力拉牛鼻绳。这牛鼻绳也不是我准备的，我事先没有检查绳的性能。我只是赶时间整田。经过了高水温浸泡的麻绳经不起我的拉力，断了。我拼命想喝住牛停下脚步，牛毫不理会我，径直朝堤下的大水塘走去。
　　
　　从我的田到堤下水塘有1000米远。按牛的趋势会越走越快。我双手提着耖，待不到牛走1000米，我提耖的双手肯定把持不住。再者，我走的速度也跟不上牛的速度。而耖齿是铁的，很尖，很锋利，足有一尺长，一排10来根。农民使役牛，铁耖齿伤牛的事时有发生。耖齿扎进牛屁股，或者扎进牛腿子，牛越跑越快。牛越跑快耖齿扎得越深，恶性循环起来。牛扎瘫痪或者残疾并不稀奇。伤牛是牛屁股后没人。我赤着脚，光着头跟在牛屁股头，伤牛是万幸的，我的手放了耖，牛跑起来铁耖齿完全可以伤到我的人，我有生命危险。我好害怕。伤了自己得自己花钱治，伤了人家的牛得陪牛。万一，我被扎死了，还得我的父母亲拿钱替我送葬。
　　
　　我正急着。眼见堂妹在牛走的方向的前一块田里插秧。我立即大喊着堂妹的名字，要堂妹到田埂喝住牛。堂妹听到我的喊声，手里的秧苗来不及处理，大踏步跑到田埂，牛几乎同时和堂妹到达。堂妹往田埂边一站，一声大喝，大公牛被堂妹突如其来的勇敢镇住，停下了脚步。然而，牛站住了还不能说我和牛脱险了，必须得抓住牛鼻绳。牛站住的那一霎那，我要堂妹赶快抓住牛鼻绳。牛鼻绳只有一米长了，湿的，还有泥巴，牛的头摆来摆去，很难抓住。我大声对堂妹说，腿跪下去才能抓住牛鼻绳。堂妹真的一条腿跪倒在田埂上抓住了牛鼻绳，我上前解了牛的牵引绳，大公牛跑到大水塘边，一头扎了进去。惊险的一幕终于化夷了。
　　
　　后来一想起来就有些后怕。堂妹站在田埂喝住牛的一霎那，跪在田埂抓牛鼻绳的一瞬间，牛若是不顾一切往前冲，那铁耖齿有机会扎进堂妹的身体的。这干农活也有可能丢命的时候。
　　
　　在娘家，堂妹勤巴苦做。到了婆家，堂妹的村子也穷。堂妹没改在娘家的习惯，仍是辛苦种地，勤俭治家。
　　
　　堂妹用潲水，残羹剩饭养了一头大肥猪。农家散养的大肥猪都难得卖出公平的价钱。屠夫收农家的散养大肥猪不用秤或者磅，用眼睛估计重量，100斤的猪屠夫说90斤，200斤的猪就少卖20斤，农家上当。
　　
　　堂妹知道我给肥猪估重内行，屠夫瞒不过我，堂妹要我帮忙卖大肥猪。还好，堂妹的大肥猪卖了不上当的价钱，堂妹奖了一碗荷包鸡蛋，我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堂妹种的甘蔗又粗又长，产量高。凭堂妹自己很难全部卖出去。堂妹便把部分甘蔗运到我的家里，我们在街上帮助堂妹卖甘蔗。
　　
　　堂妹只有一个孩子。堂妹还想要一个孩子。堂妹更想将旧的房子拆掉建新的房子，还添置新的日常生活用品和家具。可是，全凭在家里种几亩地几乎不可能。堂妹和村里的几个农家妇女到城市去打工。一年的时间，堂妹比在农村种地收入高，体力也轻松些。堂妹用打工挣的钱给婆婆买了一对金耳环，用打工的钱修缮了旧房子。堂妹想继续出去打工，丈夫却不同意了。
　　
　　堂妹一定有天大的委屈。堂妹一定是想用自己的死来说明什么。堂妹死了一段时间后，堂妹的死因露出了水面。堂妹到城市打工一年，丈夫不信任了。苦，累，穷，大公牛，铁耖齿都没有吓倒堂妹，不能击垮堂妹，丈夫的不信任击垮了堂妹，让堂妹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在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赚钱方式都存在的时下，堂妹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扔下了父母孩子，结束了年仅29岁的生命。
　　
　　我的脑海里经常出现堂妹的影子。一次，我发现堂妹站在我的房门口，我刚招呼，却没有了她。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堂妹一身行者打扮，黑的上衣，黑色的裤子，我快认不出她了。我问堂妹，你上哪去？堂妹说，我去旅行呀，很远很远的地方。我问，你什么日子回来？堂妹，我是有去无回呀。我的眼角溢出了泪水。我问，你一个人不孤单么？堂妹说，我的身体内有一个小宝宝陪伴着我。一觉醒来，我的头突然疼起来。我买来冥币，包了包袱，晚上烧了去。第二天，头疼就好了。我每逢年过节都烧钱给堂妹。
　　
　　堂妹的女儿在小镇上的学校读初中，经常到我家里来，这使我经常看到堂妹的生命元素。堂妹的女儿考上了高中，我的妻子给堂妹的女儿买了一套衣服，对堂妹的女儿说，去市城读书好好学习，考上了大学一定来接我们去为你庆贺庆贺。堂妹的女儿学习忙，很少来了。
　　
　　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堂妹村子里的人遇到了我还记得堂妹，还提起堂妹。堂妹的腿跪在田埂边抓牛鼻绳的一幕在我脑中扎了根，渐渐的凝聚成了一尊雕像。
　　
　　2012年6月30日

liuliu95951

可怜。
这都什么人啊，自己没用，还疑神疑鬼的。
堂妹也太脆弱了。合之，则聚；不合，则分。

yangyuan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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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一气之下，一念之间。谢谢朋友来读。

仙桃向大人

太要强了。宁折勿屈，受不了委屈的。
都怪社会风气不好。出来卖的太多了，清白人也跟着倒霉。

yangyuanhuang

仙桃向大人 发表于 2012-7-4 20:14
太要强了。宁折勿屈，受不了委屈的。
都怪社会风气不好。出来卖的太多了，清白人也跟着倒霉。 ...

朋友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