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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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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襄阳市 2012-7-28 10: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漠北月
陈亮
营帐内外,一片沉寂。
更鼓敲到二更的时候,康熙合上最后一道奏折,呼出了一口长气。一直蹲在他身边恹恹欲睡的容妃不失时机的递过去一碗热茶,康熙转过脸来,目光炯炯,盯着容妃缓缓说道:
“你知道的,朕夜里从不喝茶。”
容妃莞尔一笑:
“臣妾给皇上呈的是您最爱的芝蔴糊。”
康熙心里一动,清瘦的脸庞浮起一丝笑意:
“你和苏麻喇姑一样深知朕意”。
其实他还想说:“你是自皇后赫舍里和苏麻姐姐之后唯一一个真正体贴朕的女人。”但是他没有说,只默默地站起身来,拉起容妃,缓缓地向帐外走去。
帐外,一轮皎月已升至中天,银色的光辉涂白了连绵的群山,正是漠北草枯叶黄的时节。四周围异常的寂静,以往呼呼不断的风今夜也停了。康熙双目紧盯着那一轮圆月。良久无语。
忽然,康熙仰起脸来看着天空,轻声吟道:
日出于东方兮,
照陋室兮明晃晃。
春梦难足兮,
只恨非兮月之光。
愁绪难遣兮,
隐泉林兮游四方。
吟毕,康熙转过头来,问身旁的容妃:“这诗如何?”
容妃欠了欠身子:
“臣妾愚钝,不懂诗歌,只是听起来,怎么感觉皇上似乎有些心事。皇上春秋鼎盛,似乎不该作这样低靡的诗歌。”
康熙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对容妃说道:
“这不是朕的诗,是李禺的。做皇上的哪能有什么心事,朕的心事、私事都是国家大事。容妃,你知道后宫承幸的妃子中为何朕独独钟情于你吗?乃是因你敢对朕说真话。在旁人眼中,朕高居九重,君临天下,掌握生杀大权,伴君如伴虎。因此朕身边竟没有一个朋友。小时候,朕的布衣老师伍次友算是朕的朋友了,但他终于舍朕而去,小舟从此逝,去过他的逍遥快活的日子去了。伍先生!朕真是好生羡慕你呀!”
康熙叹息一声,脸上显出怅惘的神色来,停了一下又说道:
“李世民首开进士科,总揽天下豪杰,能有‘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的收获。朕二十六岁开‘博学鸿儒科’竟招不来区区傅山、李禺、黄宗曦。朕的勤政爱民比那万历皇帝朱诩钧如何?比那朱常洛、朱由校、朱由检又如何?朕修明史要那些学者鸿儒研究明代破败的教训,引以为戒,命他们‘他书或以文章见长,独修史直书实事’,毫不避讳明皇帝的功业,而汉族知识界仍要反清复明!‘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难道真是这样吗?朕编《朱子大全》、《古今图书集成》、《康熙字典》,朱由检有吗?他有吗?二十五年了,朕今天召见李禺,他竟然还不奉召!朕传承了汉族的文化,却被他们视为夷狄,仍要承受他们的唾骂!朕……朕心里好生难受!”
康熙越说越激动,脸色因愤怒而呈现一种绛紫色。
容妃默默地听着,这些事情,容妃是知道的:
康熙十七年,朝廷开“博学鸿儒科”科考,各地共保荐征召了一百四十三人,其中就有傅山、李禺。傅山被人推荐又被强抬进京,眼见“大清门”三字便两眼流泪,滚倒在地,拒不参考。康熙却毫不计较,依然任命他为“中书舍人”。李禺称病拒考,被抬到省城后竟以绝食相抗。二十多年过去了,康熙此次远征昭莫多,又派人召见李禺,李禺竟然还不应召。
想到这些,容妃也不禁心神黯淡。她略略想了一下,对康熙说道:
“皇上不必为此劳心,李禺不是派他儿子李慎言来了么?还把他的书叫什么《二曲集》、《四书反身录》给皇上送来了么?那个黄宗曦,不也让他儿子黄百家进了修史局吗?李光地那时还不是臭硬,皇上给他个丞相,他不是也乐得跟什么似的。这些个汉人,心里对皇上是服了,嘴上却是不让。就跟我们盛京的海东青一样,喂笼子里也吃主子的食,却仍然只是瞎叫乱撞。皇上胸襟自有世人知道,是那些个汉人自己不识趣!”
康熙给这不伦不类的比喻逗乐了,脸上露出难得的舒心的神色来。但这种神色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旋即又陷入沉思当中。
月儿依旧明亮。巍峨的大帐前依稀能看清镶黄的龙旗,直直的竖着,显出壮观的剪影。大帐前静悄悄的。康熙默默地立着,许久没有动一下。他的脸色显得很阴沉,目光也很悒郁,面庞上的皱纹显得很深很长。
容妃忍不住轻声问道:
“皇上是在担心明天的战事呢还是在为太子的事烦心?臣妾恨不能为皇上分忧!”
康熙转过头来,望了容妃一眼,又旋即转过去盯着连绵起伏的山峦,吐出几个字:
“胤礽,朕的太子,他……他竟然希望朕……希望朕早点龙舆归天!”
停了一下,又说道:
“朕身边的皇子皇孙,加上格格、贝勒、贝子、皇后、妃子、常在、答应总共不下一百五十人,只要朕一天不死,这个数还要往上升,常人眼中的朕该是过得很快乐很快乐了,但朕却觉得很孤独,很孤独啊!他们都合起伙来算计朕,他们是各怀心思,平时朕不知道,以为他们是尽忠职守,忠于大清江山的万世基业,可是朕一旦有恙,他们的狼子野心就全露出来了。朕染上寒热重症,索额图就故意拖延时间,企图阻止御医赴漠北,胤礽更是急不可待,竟然私制龙袍,在太子府受家奴三跪九叩之礼,想提前登基。大阿哥胤禵和明珠也串通一气,想等朕龙舆归天之后,拥兵自立为王。他们……他们……都是朕的亲人啊!亲人……”
一阵剧烈的痛楚袭上心头,康熙说不下去了。
“岂知朕命系于天,岂是尔等跳梁小丑所能算计的!”
康熙冷笑了一声。
四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那一轮黯红色的满月微微有些西斜。大帐外站满了手持戟戈的兵士。帐口有三座“刀门”。谏鼓旁高悬着一排灯笼,使这一片明白如昼。自从大阿哥欲趁康熙染寒热重症之机夺位的事败露以后,龙帐周围的戒备就格外森严。
容妃心里也一阵酸楚,在她眼中,眼前这位叱咤风云、君临天下的帝王有时冷若冰霜,有时也是和常人一般的脆弱,她忍不住轻声说道:
“皇上,您是真龙天子,吉人自有天向,您的寒热重症不是叫洋人的金鸡纳霜给治好了吗?您忘了吗?您还有蓝齐格格,她可是您最疼爱的女儿啊!”
“蓝齐格格?哦,蓝齐格格,对!朕还有蓝齐儿,等朕打败了葛尔丹,就带回朕的蓝齐儿。”
康熙转过脸来,注视着容妃,喃喃说道。
第二天,康熙起得很晚。这是他的习惯,每逢大战,他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平静。容妃正在旁边梳妆,一切显得和平时无异,只是外面的战鼓声响得很急,其间还夹杂着葛尔丹军队的号角声。康熙知道,大将军飞扬古已经布兵守住了葛尔丹的各条退路,正率主力大军和准葛尔军队对垒,大战在即了。
突然,大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校尉已奔入帐中。跪倒即奏:
“和硕公主挡在两军阵前,不让两军开战,大将军无法定夺。大将军请皇上旨意。”
啪的一声,容妃手中的木梳掉在了地上。
一切是那么突然,她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康熙。平时这双眼睛是妩媚的,现在在惊惧之下,却是另一种风韵,依旧楚楚动人。
康熙转过脸来,望着容妃那一张因为惊惧而显出痛苦神色的脸,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
“蓝齐格格册封为和硕公主远嫁葛尔丹时,孝庄太后曾告诉过她,一旦葛尔丹与朝廷开战,她站在哪一边都是对的,她站在哪一边又都是错的。如果她跟朕回来,她仍然是朕的好格格,如果她要阻挠,朕……朕绝不留情!告诉飞扬古,准点进攻,不要去管她!”
“遵旨!”
校尉答应一声,躬身退出帐外。
容妃呆呆地坐着,眼神因痛苦而变得漠然。两行清泪顺着那娇媚的脸庞流了下来,无声地滴落在铺着红毡的地上。她缓缓地转身,望着康熙,哽咽着说道:
“蓝齐儿,她是我们的亲骨肉啊,皇上!”
康熙清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转过双目,定定的望着容妃,像是在缓缓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亲骨肉,蓝齐儿,大清,皇上,呵!皇上。小时候,朕的布衣老师伍次友告诉朕要做千古一帝,除鳌拜、平吴三桂、灭郑经的时候朕的确是想做千古一帝。但朕现在老了,不想做什么千古一帝了,千古一帝必然要承受千年之悲万载之痛才成就那一番丰功伟业。朕要做一个好父亲就会愧对我大清的江山社稷,愧对我大清的列祖列宗,朕要做一个好皇帝就做不成一个好父亲,蓝齐儿,朕……朕对不起你了!你就当是为我大清的千秋万代为国捐躯了吧!”
康熙说完转过身来,紧闭双眼,面色凝重。
容妃知道要康熙改变主意已经无望,于是站起身来向康熙说道:“让臣妾去劝劝蓝齐儿吧,皇上!”
康熙望一眼容妃:“你哪儿也不准去,就陪在朕的身边。”
康熙语气短促有力,透露出一种无声的威严。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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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襄阳市 2012-7-28 10:15:20 | 显示全部楼层
容妃绝望地叫了一声。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她冲着康熙哭道:

“您不是说您身边没有朋友吗?那蓝齐儿算不算您的朋友?臣妾算不算您的朋友?您当年为了安抚葛尔丹,不顾我娘儿俩的哀求,把我们的蓝齐儿嫁给了那个强盗,茫茫大漠呀!蓝齐儿举目无亲,她才十六岁呀,你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吗?而现在,蓝齐儿有了阿密达,您却又要派兵杀了葛尔丹,让蓝齐儿失去丈夫,阿密达失去父亲,还要杀了蓝齐儿,天下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

容妃的这几句话像刀子一样扎破了康熙的心。帐子里的军士都吓傻了。大帐内顿时寂静无声。空气凝重得叫人窒息。康熙的脸色由青到紫,嘴角抽动,发不出一言。他想说:“容妃呀容妃,此一时彼一时。当年葛尔丹咄咄逼人,而我大清南有郑经,北有沙俄,内忧外患,只好忍辱负重。蓝齐儿远嫁,朕也是迫不得已,引为生平的奇耻大辱。现在大清兵强马壮,八旗将帅同心,再不除去葛尔丹这心头隐患,大清就国无宁日了”。但他没有说,这份心思岂是旁人能理解的。

良久。才缓缓开口:“容妃挂念蓝齐格格,以致胡言乱语,朕不予追究,从现在起,容妃不准擅离大帐一步,若然离开,按抗旨罪论处。”

容妃呆住了,她望着那张刀削一般清瘦的脸,忽然感觉到是那样的陌生。这张脸,过去曾是那样的熟悉,感觉是那样的慈祥。康熙在众人眼中是严厉的,但在容妃眼中却是一团和气,有时容妃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位皇帝就像个小孩子,他也有常人一样的喜怒哀乐,她重来不觉得他有多可怕,也重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触怒他。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容妃不相信似的望望康熙,碰上的却是冷峻的眼神。容妃的心像是被尖刀刺了一下,止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忽然觉得那个身躯隔自己是那么的遥远,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跟他亲近过一样。

康熙仍然没有动。眼睛定定地望着那幅《皇舆全图》,身子像泥塑一般伟岸挺拔。

容妃目光呆滞,漠然地看了康熙一眼,一言不发,转身慢慢向帐外走去。

容妃已记不清有多少马蹄在身边踩过,也记不清在身旁倒下了多少将士,她只紧紧地抱着蓝齐儿。鲜血染红了她们的衣裳。没有人向她们挥刀,甚至没有人多看她们一眼,天地间什么都不存在,除了厮杀跟血腥。

日头像是给这残酷的杀虏给吓住了,早早的西斜了。残阳如血。

蓝齐儿走了,当这场杀虏结束的时候,她站起来,摇摇摆摆地走了。他要去照顾受伤的大汗,他们还有一个阿密达,她的家不在漠北大营,不在北京,她的家在千里科尔沁,在乌兰布通。那里有青青的大草原,有恬静的牛羊,还有她深爱着的蓝天白云冰山雪原……

入夜,漠北冷月又升起来了。康熙一个人走出大帐。月色依旧明朗,一切如故。康熙默默地伫立着,望着他昨天还和容妃一块儿呆过的地方,许久没动一下。下午,他已下旨治容妃抗旨之罪,贬为常在,永守皇花园。一阵强烈的孤独感向他袭来。他举目四顾,好像是要弄清楚自己是否置身于寂静而空茫的小屋中。

站了约一个时辰后,康熙缓缓往帐内走去。

李光地正垂手而立,见康熙进来,呈上一份奏折:

“古北口总兵官蔡元请修长城以防沙俄、葛尔丹边患。”

康熙转过身来,目光如电,挥了挥手,朗声说道:

“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则本邦得,而边境自固。今欲修之,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汝等提此建议,实乃误国误民之举,朕生平最恨此等瞻前顾后之小人。光地,拟旨:着免去蔡元总兵之职,永不录用!”

四周围又静了下来,只有大帐里似乎还回荡着康熙威严的声音,铜漏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滴水声,叮……叮……叮……

康熙的心思已经从容妃转到政事上来了。这次亲征,虽然未能剿灭葛尔丹,但昭莫多的主力军队已经瓦解,葛尔丹只率少数残部逃回乌兰木通,十年之内是不会再有战争了。康熙已决定明朝班师回朝。回朝之后,即罢免太子,抄了大阿哥、明珠、索额图的家,再从新科士子中录选新人入主上书房……

康熙忽然觉到一丝凉意,不禁裹了裹龙袍。向外望望,大帐前高大的龙旗呼啦啦飘动起来。漠北又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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