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寨黄昏

眠月楼主

古寨黄昏

陈亮

你也许曾数次登临鱼木寨楼，但你不是鱼木人，你一定很少见过古寨的黄昏，你也许去研究过土家第一寨的人文、山水，但你不会深刻领悟古寨内土生土长的乡土文明。

天是暮了，森然的古道，夕阳中的寨楼还有栖了暮鸦和灰壁古墓，带给你的会是一种浓浓的历史沧凉感。一个时代远去了，鱼木寨保持着它的个性风雨中岿然不动，顽强地保存了让它名留后世的古墓群落，但一个迎来送往的日子远去了，鱼木寨却再也承受不住叫它窒息的文化眼光，它太疲惫，夜暮中它要沉沉睡去。

黄昏时的古寨太静，远山危楼夕阳余晖是一副抽象派的油画，没有壮美的图景，只有天空、大地、峭崖几条杂色的色带。如果非要说美，也不过是一种苍凉古朴美，不会有山海关俯仰天地的雄阔，亦无冬雪阳关荡气回肠的悲壮，登临寨楼，你甚至察觉不到门楼上镌刻的“悬崖脊上建寨楼，一夫把关鬼神愁”的气势。山道固然艰险，但危崖见底，所以绝崖小径难成天梯，独路连寨，但抗白莲的杀伐之气早已随岁月飘散，当然不会再有惊惧，寨门虽设而常开，挡不住如织的游人，也留不住残存的神秘，时代的步子踏过古寨，鱼木还是一个宁静的温馨的家，但已不是一个封闭了的世外桃源。

这儿应有头裹黄巾腰佩马刀的强悍乡民立于楼顶，黄昏中幻化成一尊雕像。或许会使古寨更添几分雄伟，但除了低飞的暮鸦，佝偻负重的身影，别的什么也看不见。暮色四合，寨子沉寂了，抛开盛名，还原一个真实的鱼木，这儿的历史也不过就是一个宁静的影子。

当清代嘉庆皇帝还未曾想构筑一道固若金汤的民族长城抵挡英帝的鸦片输入时，这儿已开始筹集防白莲的寨楼资金了，乡绅们庸懒了几千年，糊涂了一辈子，躲在这得天独厚的寨子内享用了一世的鱼木神茶，终于喝出了一个字“防”，虽然晚清的政局动荡影响不了这个偏僻的山寨，专制的皇权也填充不了这清静的世外桃源，但还得防，白莲教襄阳起兵，席卷川鄂五省，难保不会瞄上这个土寨子。山寨虽僻远，但乡绅们不会去赌，因为赌注是鱼木几千年的宁静和他们安享了一世的清福。就这样，资金很快筹好，寨楼高耸独把关，九个射击孔虎视着寨前独路，鱼木这下安全了，厚重的大石门一关，从此固若金汤，从此高枕无忧。在里面安心的品品巴山珍茗，也可以精细的雕饰吊脚木楼。历史就是这样，一次漫不经心，一次迫不得已，都有可能造就绵延后世的辉煌。

白莲教起义很快被镇压了，鱼木人再没什么顾虑，哪怕此时已是晚清，清廷正在风雨飘摇中苦苦挣扎，但这对鱼木并不构成什么威胁。鸦片战争的战火飘到这儿早已没了硝烟味儿，管它呢，生前一世清福，死后一方净土，这是鱼木人的追求，秦始皇陵泽被后世，明十三陵光耀千古，鱼木小王国也得有几座像模像样的墓园子，没有好名字，“龙穴”、“逍遥阁”信手拈来，没有好对联，“凤舞鱼木寨；龙藏阳和湾”，“大地有灵鹤起舞；遥天无极雁归来”，龙凤雁鹤谁说只配皇帝，墓碑上刻下这些字照样横平竖直。

也许就是那么一个黄昏，酒足饭饱的乡绅们闲步出门，望西天灿烂的云霞，心头就堆砌成这么几座墓园子，没有谁去考证同治时期鱼木修墓最盛的年代这儿有多少人口，无需考证，乡绅们最充裕的就是时间，几斗米养一群工匠，一锤锤、一块块慢慢地敲，长年累月敲出和鱼木寨楼一样雄奇的风景。鱼木就这样在历史的空隙中定格了。慈禧太后苦苦守卫着的封建礼教与这里的风水文化遥相呼应，但她不会想到，主载中国半个多世纪换来的龙穴在这里早被轻描淡写地刻上了墓碑，没有人会觉得不妥，这就是鱼木，一个僻远的宁静的世外桃源。

也许还是那么一个黄昏，当工匠拂去最后一块石屑，墓主笑了，六吉堂夕阳正红，阳和湾一片祥和，生前有这么一个丰沃的王国，死后还有上片风清月明的圣地；工匠们笑了，疲惫的眼神中透出几分得意，试问近旁，有哪一座墓碑能有此等气魄。暮色苍茫，寨门吱呀呀合上，鱼木沉寂下来。清算工钱，每人领到半袋子黄米和几串铜钱，他们满足了，于是踏着月色归去，留下这传世雕刻沐着清风披着明月站立百年。

黄昏又近了，独立门楼，没有暮鼓，昏鸦已宿，耳畔只闻萧瑟的松涛像是在奏一曲哀婉的山谣，天空是琥珀色的，而大地则愈来愈暗，鱼木又过完了一天迎来送往的日子，从一片喧嚣中重获了与生俱来的宁静。

廖长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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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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