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自
- 云南
- 精华
- 7
少尉
 
- 积分
- 1764
IP属地:云南省红河州建水县
|

楼主 |
发表于 云南省红河州建水县 2012-10-27 20:45: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卢光辉 于 2012-10-27 21:20 编辑
二 舅
文/ 卢光辉
二舅,倒了大霉,五十来岁时,又回到老地方玩捉迷藏。
只是,老地方早已变了模样:老木宅子,已不见踪迹,换成三间新两层楼,小舅一家住一半,外婆外公暂时守另一半。上坡二三十米,另一栋相同结构旧砖楼,由大舅和二舅平分。在两栋楼之间,二舅躲闪,仿佛贼。只是,这迷藏有些残酷:众多债权人当中,有许多扬言__有的要他的手,有的要他的腿,还有的要他的命。因为,二舅就是没有他们最想要的钱。
一整天,二舅就坐在外婆的饭桌子边,干部发型,娃娃型脸,有点宽阔额头,像一堵陡峭滑坡,并不见老,只是多了一幅手铐似的眼镜。在呛人煤烟气中,以审阅文件模样,以忘我宗教般精神,他在研究那几本六合彩密笈。一直研究到晚间八点左右,如同受了菩萨启示,说:“这次,一定能中!”外婆坐在一旁烤火,沙哑嗫嚅了句:“讨债鬼。”一张红票子,像从她心脏里抠了出来。和外婆一样,其他人也没有劝阻,而且都沉醉于这种赌博游戏。间隔十一、二年后,看见二舅时,除了衣裳有些旧之外,我看不出二舅有明确的落魄惶恐迹象,倒是越看越有村长、副乡长、镇纪检书记的遗迹。
在山里当村长,几乎是义工,只能赚点名声。 二舅当村长时,主要是管碾米房,似乎只有这才能体现他与人不同。碾米房像个寡妇,站在外婆家岗子东侧邻岗边上,红砖平顶,三十来个平方,里边松松垮垮碾米机,是当时山里唯一机器,能发出很大声响,仿佛是一种现代型狂妄,活像随时要冲出。碾米房上头,趴着一排公家的屋子,四围都是茶树。坳子里点缀着一口石井,像一个虚无的点,是去碾米房必须要经过的。二舅常在那掬水。他掬水应该不费力:矮,不胖,手臂肌肉像榨菜。当年,他常在我面前用手走路,印象蛮深。二舅不仅负责启动那机器,把大家的谷子变成米,还得把自家的谷子挑到碾房去。而外婆家岗子下一百米处的邓家,即将是自家人了;所以,邓家的谷子,他也得挑。
从邓家到碾米房,有一里左右起伏石板路程,二舅挑到井边,正好口渴,一边喝井水,一边想:先挑那家的谷子,再背那家的大闺女。何况,邓家娃娃辈,是一大排如花似玉的闺女,仿佛进行曲前奏,好不容易盼到唯一的儿子,在五岁时被河水带走了。至于二舅“准女婿”身份的取得方式,是自由恋爱,还是父母之命,再或是两者不谋而合,当年,没留意。我只是留意,在草坪上,用手走路时满脸涨得通红的二舅。我想,二舅如果倒立着去邓家,会更有意思。媒婆传来话:邓家对二舅很满意,老实又灵光,说话总像个干部;只是,路过或进他们家的门时,总会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就像他是用手走过来。
婚后,二舅调到了乡里,再不久,又调到了镇里,给大家带来的,都是好消息。当然,这些都得亏了外公的钱,和外婆有个年轻就握有重权表弟。由于新化人迷信外公的法力,外公挣钱的确容易。至于外婆的表弟,我只见过一次。许多年以来,一直听说他是县公安局副局或正局。相对新化的人文特征,这并不是很高职务,显得显赫。梅山民风固然淳朴,却尚武成风,宗族械斗很是常见;盗窃、抢劫、杀人也成为了一种地域特色。也因为这,几个舅舅原先都拜过武师。二舅倒立行走个百十米,是有杂耍性质的武术基本功。现在,对于二舅,这本事已没有了用处。
而我要把他倒立着去了解,就像检查一瓶变质罐头。经过打听和二舅本人讲述,二舅倒霉过程有两个版本。一种说法是,二舅在当镇纪检书记时,一边玩二奶挥霍无度,紧跟官场;一边玩房地产开发,想发大财;还一边玩六合彩,想再碰大运。这些欲望,让他越陷越深,终于欠下几百万的私人借款。二舅自个说法是,事实上,他卖六和彩曾中过四十万;虽然每次卖都会花个几万的,算起来并没有亏。巨额亏空来自于房地产。对此,连我都不相信。二舅在有意掩盖另两个真正吞噬他的黑洞:女人和赌博。那年,在新化过年很不愉快。我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第一次祭奠喝农药去世多年的大姨,没想到又要面对,在人间要作消失状态活着的二舅。白天,只要前面起伏的还在修筑中的石粒毛坯路上,有车颠簸而来,或是有陌生人头从坟岗上头冒出来,外婆都要赶紧关门关窗。夜里到了十点以后,二舅才会回上头自个屋里。早上八点以前,二舅如果还没出现在外婆的饭桌边,外婆都要上去看。她一边磨蹭着走,一边还自言自语:
“鬼仔,莫不是被讨债鬼们捆了去了。”
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外婆、外公并没有因为二舅现状,感到悲伤或忧虑,也没因为这两年花去了他们二十几万积蓄有所怨言,更没因为还在支付二舅家日常开销,有半点不情愿。这些开销,不仅包括柴米油盐,也包括二舅把他幻想中头彩变成现实的赌资,还包括二舅闷得慌时、玩字牌和麻将的娱乐费,而二舅每次都是口袋见底。外婆、外公对二舅过度呵护,已严重影响了家庭和睦,反映在小舅身上尤其明显。在我印象中,十一、二年前,在外公外婆面前,小舅像孩子一样风火,而现在冷似陈饭。哥俩过去像朋友,现在也行同两根树杈。小舅说,为了让他当官,你外婆外公何止只花了二十几万。让我感到更惊讶的是,二舅娘和二舅的岳丈岳母也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除了发现有陌生人和可疑车辆后、提前报信之外,邓家位于公路边旧红砖屋子里,掷骰子吼声震天响。他岳丈岳母,在人窝中挤出挤进,骂骂咧咧,丝毫不见老。
夜里,在外婆家楼上,一个人睡,再也不像当年,我光想着真鬼。窗户外头,就是二舅漆黑半边屋子。那屋里屋外,与十几年前一样家徒四壁。无法想像,几百万的票子,是以什么样形态从二舅指间滑过;即使是流水,也会打湿他手指,打湿他自个半边老屋子,哪怕是遗漏的一滴。而事实上,在他当官的外面,二舅没有留下片瓦块砖。我更想像不出他曾藏娇金屋。在我上床之前,二舅终于说:
"不这样做,就不是领导。"
于是,恍然大悟:二舅真蠢!他玩了他暂时还没有实力玩的档次;也就是,假如再过五年或十年,二舅混上个局长县长,结局会完全不一样。他提前享受了他的前程。归根结底,坑害我二舅的,不是六合彩,不是他的欲望,也不是我外婆外公的过度呵护。
只是,现在,罪恶之源的繁华官场,不可能救他;曾经美妙的情人,不会救他;貌似无所不在的法律,也没有依据救他。最终,他回到了不顾一切送他踏上官场的老地方。代表老地方一半的外公,已八十多岁;另一半的外婆,也在去年雷灾频发的时节崩塌。
2012,9,9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