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 文 代 花 祭 刘 荣

农夫三拳

以 文 代 花 祭 刘 荣

柳 秋 枝

    还有三天就是好朋友刘荣的周年忌日。远在外地治病疗伤的我，竟不能够亲自去到她的墓前拜祭她的在天之灵。我多么想献一捧鲜花、烧三柱沉香、化九袋冥钱，然后抚墓一哭，来宣泄我这一年以来对她深深思念的情怀啊。

    望窗外，风潇潇、雨蒙蒙，恰似我此时的心情，灰暗而又沉重。在这一年里，我每一天都面对了自己内心和身体的极度苦痛。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自己走到了今天。也许就是刘荣在冥冥之中保佑着我，并且用她生前与病魔抗争的精神在激励着我，我才能够在血与泪的浸泡之后得以重生。在她离去的日子里，无论我身体多么痛楚，心里多么苦闷，只要想起她，我的心里就渐渐充满了平和与宁静。因为，我谨记：刘荣不允许我悲观消沉，她希望我好好地活着。

    刘荣是一个开朗乐观，诙谐幽默的人。在我的同学朋友圈子里，具有这样性格的女性实在不多。我和刘荣的第一次见面，似乎就是她精心编排的一个小品，让我永难忘怀。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在市一中教书。1982年10月的一天下午（依稀记得是国庆节之后不久），我正在办公室埋头备课，突然听见有人在大声叫我的名字。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穿着税务服装，十分精神的年青女子，表情严肃地站在门口向我招手示意，那意思很明白——出来！我不免心里一惊：怎么税务局找上我了？难不成就我那发表的几篇破文章赚的几毛稿费没有交税，被税务局盯上了？心里忐忑着走到她的面前，还没有开口问一问状况呢，她居然一拍我的肩膀，严肃地说：“请你跟我走一趟吧！”估计声音响亮得让我的同事们都听见了。我的教研组长——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师连忙赶过来问：“这位同志，找我们柳老师有什么事吗？”却不料刘荣扑哧一笑，对老教师说：“没事没事，我逗她玩呢。”老教师这才放心地走开。

    我一脸迷茫地看问：“你认识我吗？”

    她说：“认识啊，你不是‘悔’吗？”

   我再次迷糊——这是什么加什么啊？

    这个时候，大概刘荣觉得她的恶作剧已经达到了自己预期的效果，她爽朗地笑了：“柳姐，我是姜锋青老师介绍来找你的哈。我看了你的小说《悔》呀，就觉得早认识你了呗。我写了一篇小说，姜老师叫我找你帮着看看的。”说完，她从夹在腋下的黑色公文包（在我的印象里，刘荣平时是不带包包的，只有在她工作的时候就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去自己管的片里跑税收。几十年来，我几乎没有看见过她背女式包包）里拿出搞子递给我。我就在办公室旁边的走廊里展开了她的小说文稿。

啊！我的眼前顿时一亮。我从内心发出赞叹：好漂亮的一手行书哦。我不禁问：“这是你自己写的字啊？”她诧异地看着我说：“是啊，怎么了？”我说：“你是书法家吧，字写得这么好啊！”她又哈哈笑了：“家，谈不上，喜欢书法而已。”我开始细细地读她的小说，同时也在美美地品味她的钢笔书法。到现在，我还记得她的那篇处女作《九品芝麻官》，写的是一个基层税务工作者克服重重困难，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工作，最后因病默默无闻地故去，在他的追悼会上，单位领导宣布了他生平第一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的故事。现在，我感觉到她的这一篇小说似乎就是她自己大半辈子经历的素描。

     从那以后，刘荣的书法，她的诗词歌赋，她的文章就随着她的身影一起走进了我的生活。因为我刚从师范毕业分配到城里教书，除了与刘敬堂、姜锋青、胡学庆等几位男性作家有所交往，在文艺界没有一个女性朋友。刘荣从小生活在城里，她的书法当时在我市文艺界已经有了名气，在她的引介下，殷晓华、孟翠兰、梁绍君，还有后来的朱寒霜、高玲、李久香等一大批女“家”（她们都是我市文艺界各家协会的骨干）字号的人物都成为了我的好朋友。刘荣，你带给我这么多不离不弃的好朋友。她们和你一样关心支持着我，我感谢你！

    刘荣又是一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人。自从我调到市妇联工作以后，我和文艺界朋友们的交往圈子就不局限于作家协会了。市妇联经常搞社会活动，比如送春联下乡等等，我就把刘荣、殷小华、孟翠兰几位情同姐妹的书法家、画家、剪纸艺术家叫（不用带“请”字的）来，只要说明我们的要求，她们就能一呼百应，圆满完成任务。市妇联连续几届代表大会主席台旁边的长对联，都是出自刘荣的手笔。

市妇联还经常组织女子书画比赛、文艺比赛、演讲比赛之类的活动，我的那几个妹子，还有姜锋青、张伟、胡念征、徐长生这一帮兄弟，就会由我请了来当评委。活动结束，一般是要请他们吃个工作餐。在杯盏交错之际，大家相互打趣，对联接句、妙语连珠。刘荣思维敏捷，常常出语惊人。我一般是袖手旁观龙凤智斗。结局往往是凤胜龙一筹。功劳簿里，刘荣和梁绍君的贡献最大。可惜我没能够及时把这许多精彩的口头文学记录在案，实在是一大遗憾！

    有人说，刘荣性格有些孤傲，我不觉得。她其实是很随和的。我的侄儿和同学、朋友的孩子们结婚，我找她写对联，她都是欣然应允。有件事情说来好笑，2005年初，我弟媳突发奇想，要在我们住的小区前面开一个早点摊。弟媳要我给写个招牌。我的毛笔字是不敢拿出来示人的，一早打电话给刘荣，要她写。她哈哈大笑一阵过后问：“写什么呢？”我也笑了，随口调侃道：“馒头、包子、热干面，混沌、油条、苕面窝，经济实惠味道好，各取所需莫错过。”我又加一句：“莫写得龙飞凤舞的咱们劳动人民不认识哈。”她又是哈哈一阵笑。没有想到，当天下午她就拿了一大张红纸送来我家。我连忙打开一看：哈，她竟用了与她平时展示书法艺术完全不同的风格来写出了我说的那几句话。只见笔笔工整又不乏灵动，字字圆润却不失劲道，红纸黑字，真是美轮美奂。小吃摊开张的那一天，弟媳把那招牌往门口一立，马上吸引了过往人们的目光，纷纷打听是哪个写的字。弟媳开玩笑说，你们买我的早点我就告诉你们，大家果然积极地各取所需，弟媳的生意就此开张大发。

     刘荣还是一个慷慨大方、不拘小节的人。她在税务局工作，她管的片里企业多，当时效益还不错。逢年过节的时候人家都会给她送礼：鱼、肉、油、蛋、煤气等物质的“票”，凭票去指定地点领取。她是有原则的：人家给红包她坚决不要，而这样的“礼票”她会大大方方地接受，然后分发给一帮家庭比较贫困的朋友。有一次，她直接就提了一壶油到我家里。我问明白是企业送给她的，不肯要，说她这是接受贿赂。她竟然没有生气，还嘻嘻哈哈地嘲笑我：“你真是个书呆子。你想哈，他们的钱已经换成了票，我如果不要，他们经办人还不是自己贪了？我拿来扶贫，你应该表扬我代他们干了一桩善事。”我无言以对，只好笑纳。

    刘荣更是一个勇敢坚毅、视死如归的人。2007年9月下旬的一天早上，刘荣给我打电话说，她感到自己的背部疼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详细地问了她的症状以后，就立马带着她去找了我在妇幼保健院乳腺科工作的学生严凤英。做完红外线检查，严医生请她出去，要和我个别说说她的病情。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刘荣也意识到了什么，她走到门边又返回，说：“没有关系呀，有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好了，无非是癌症呗”严医生就说：“现在我还不能够下什么结论，我建议你去省肿瘤医院找专家确诊。没病更好，有病早治。”我就和她一起去了她的家，对她的丈夫小盖说了这个事情，要他马上联系车子带刘荣去武汉确诊。我看见小盖的眼睛红了，要哭的样子。刘荣还笑着打趣他：“莫冇得用哦，你放心好了，我死不了。”她这么一说，我的眼泪盈满了眼眶，我尽力忍着不让流下来。我和小盖在客厅里商量怎么去武汉，她却去厨房里忙着做饭了。

    过一天，我和刘荣夫妻一道去湖北省肿瘤医院找到专家，做了一系列的检查，让我们无法接受的结果出来了——初步诊断是乳腺癌，医生建议马上住院，进一步做切片化验确诊，以免耽误了治疗的时机。小盖似乎蒙了，拿着诊断结论发呆。刘荣说：“盖新祥，你别这样哈，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我说：“还没有最后确诊，别怕。万一是这个病，战略上要藐视它，战术上要重视它。我们现在把住院的事情定下来吧，千万别大意呀，要早一点确诊啊……”那个时候，我就只知道唠唠叨叨地说这个，怕一停下来我们三个人就不知道要干什么。还是刘荣说：“我们回去商量一下，把家里安排好再说吧。”他们的女儿当时还不到十岁，如果要住院治疗，的确要把孩子安顿好。她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大大咧咧，却是心思慎密的女人。

     那一年国庆节后，我去了温州。临走时，我去看刘荣，他们已经决定在市一医院做手术。我反复叮嘱，一定要把手术的日子告诉我，我在远方为她祈祷。我依依不舍地走出她家，已经泪流满面。

刘荣手术的那一天，我在温州一直和小盖保持着通话。手术开始了，手术结束了，手术成功了！我总算是长呼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手术后的刘荣，因为有糖尿病，没有接受化疗。她用自己的方式——智慧和毅力在坚强地和病魔抗争着。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市文艺界有什么活动需要她参加，她一定会如期而至。在和朋友们聚会的时候，她照样嬉笑怒骂、谈笑风生，没有一丁点沮丧的情绪流露。我有时候提醒她，还是要注意身体，该吃的药要吃，该做的治疗一定要做。她总是笑着说：“死了算，活了赚，无所谓。”后来的几年内，大家也几乎忘记了她是一个癌症病人。

    可是，就在家人和朋友们以为她已经康复了的去年9月间，她的病情急转直下，医生也无力回天了。

    2011年10月20日凌晨，我们的好朋友刘荣永远离开了爱她的家人和亲戚朋友们。得到噩耗，我拖着骨断筋伤的病体去见她最后一面，看见她面部神态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我心痛欲裂，号啕痛哭：刘荣啊，你这样潇洒地撒手人寰，一走了之，我们就此天人永隔了，你一路走好啊！

    回想起三十年以来和刘荣在一起的件件往事，脑海里如同缓缓淌过一汪涓涓的清泉，慢慢涤去思绪里悲苦的一绺，留下的是一连串美好的记忆。刘荣帮我完成了一次情感的洗礼，心里的阴霾也渐渐散开……

    刘荣啊，在你去世一周年之际，谨以此文代花敬献给你的在天之灵。

     刘荣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2012年10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