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愿琴:菊 花 香（樊湖副刊2012年第46期）

桃花客

龚愿琴:菊 花 香（樊湖副刊2012年第46期）


十月深秋，夜阑如水。一轮明亮的圆月当空悬挂，璀璨如玉盘，盈盈如笑脸。当牛乳一样浓烈而浑厚的月光将我包围，甚至要淹没我的时候，我想起了奶奶。
想起奶奶，是因为手捧菊花茶。
滚烫的开水冲在浓缩的菊花茶上，一朵朵黄色的菊花在透明的玻璃杯里盛开、飘逸、游移，轻盈而雅丽，有淡淡的花香进入眼和鼻……
这菊花茶是奶奶亲手做的。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带着八十岁的奶奶和十岁的女儿一起在高山上采摘了许多野菊花，奶奶把一朵朵的野菊花洗净，放进蒸笼里清蒸、消毒，摊开在洁白的纱布上，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干了，就做成了原汁原味的菊花茶。
采摘菊花的时候，我们带了一个小凳子。我和女儿把盛开着很多菊花的枝蔓采过来交给奶奶，奶奶坐在小凳子上，一边把菊花小心地摘下来放进布袋里，一边轻轻地给我们讲菊花茶的美丽故事：“从前啊，有一个小孩叫阿牛，他从小与妈妈相依为命。妈妈因为太辛苦，又很劳累，常常哭泣，时间长了她的眼睛就瞎了。阿牛那时才13岁，他一边给财主家做工，一边起早摸黑地开荒种菜，靠卖菜换钱来给妈妈治眼病。可不知吃了多少药，妈**眼睛总是不好。”
“那怎么办啊？”女儿着急起来。
“一天夜里，”奶奶接着讲：“阿牛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漂亮的女孩来帮他种菜，她说：从这儿往北四十九里有一个天荒荡，荡里有一株白色的菊花，九九重阳节的时候菊花就会开放，你去摘回来，煎汤给你母亲服用，她的眼病就会好了。”
“啊？”女儿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合不拢。
“重阳节一大早，阿牛带上干粮，告别妈妈，去天荒荡找白菊花。他走啊走啊，渴了就喝一口河水，饿了就吃一口干粮，累了就喘一口气，终于在晌午的时候来到了野草丛生的天荒荡。可是，这人迹罕至的地方除了野草还是野草，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白菊花。最后，天快黑了，他终于在一个小山坳里看到了一株含苞待放的白菊花。”
“啊。”女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阿牛把白菊花小心翼翼地连根带土地挖起来，带回家，种在他家屋旁，精心浇灌。不久，美丽的白菊花一朵朵地开了，他一天摘一朵，熬成汤给妈妈喝。当喝到第九朵菊花汤时，阿牛妈**眼睛睁开了，她可以看见东西了。”
“这么神奇啊？”女儿听着听着都忘了手里的活。
“阿牛一直想感谢梦里的那个女子，可又不知她是谁。这样想着，他又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女子对他说：我是天上的菊花仙子，这菊花汤有平肝明目、清热解毒、凉血消脂和宁神静思等多种功效，你可将菊花扦插，多种植，造福乡亲。”
“哦，我明白了，这菊花汤就是菊花茶了。”女儿跳起来。
奶奶微微笑，一缕阳光透过树枝照下来，照在奶奶的白发上，我看到她老人家的样子慈祥如佛。
……
奶奶三月份到叔叔家去的时候跟我说，下半年野菊花开了，她就回来，她还跟我们一起到高山上去摘菊花，她还要做好菊花茶，用塑料袋封好，东家送一点，西家送一点，清火，消毒，顺气，明目、养颜……
还没到菊花开的时候，奶奶已经回来了。她总是念叨着野菊花什么时候开……还没等菊花开，我却离开了家乡，为了生活来到这个不是故乡的地方来劳碌奔波……
现在，正是高山上野菊花开得最艳的时候。许多次，我都想回去，带着年迈的奶奶和年幼的女儿，再次登上青翠的高山，停留在那漫山遍野开满野菊花的山坡，我和女儿摘来花枝，奶奶坐在那里，一边把一朵朵花瓣放进布袋里，一边轻轻地讲菊花仙子的故事，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飞遍高山，又甜甜蜜蜜地飞进我们祖孙四代人的心田……可是，许多次，我连打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敢给奶奶打电话，我害怕听到她老人家失望的语气，更害怕感受到她老人家不责怪我、理解我、体谅我、关心我的胸怀……
奶奶八十一岁了，一辈子历经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如今儿孙满堂，却是天各一方，即使在身边的，都是各忙各的事，各顾各的家，虽然总有人或电话来问候，但她老人家的心一定是孤独和寂寞的，她多么希望孩子们能坐在她的身边，哪怕不说话，给她看看，也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奶奶并不喝茶，但她对一年一次的摘菊花是那样地热盼和期望，她喜欢的是儿孙陪伴的愉悦，祖孙同乐的享受。她没有想过，她的生命里，还能有几次看到菊花开？
可就这样，这样一个仅仅的一年一次，我都做不到！
野菊花是卑微的，她们那么小，那么不起眼，但她们装扮了整个高山的秋天。我是卑微的，我这么单薄，这么普通，但我也拥有拼搏奋斗的人生。奶奶是高大的，她老人家把卑微的菊花做成茶，给卑微的我喝下，于是，博大宽厚的天伦之乐和骨肉相连的百味亲情就化在了暗香四溢的清水里，我，也就变得淡泊而从容，知性而优雅。
坐在这不是故乡的地方，对着明月，轻抿一口奶奶做的菊花茶：笑，我分明听到了奶奶摘菊花时那如孩童般清朗单纯的笑声；香，真真实实有淡淡的菊花香，朝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