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默默地喜欢坐在他前排的她。 她有一双很清澈很温和的眼睛﹐一头黄黄的柔柔的头发用皮筋扎成一个马尾发贴在背后﹐嘴角上还有一颗很可爱的朱砂,她整个人是那么的温柔﹐沉静﹐羞涩,穿着也很朴素﹐因为她和他一样家里很穷。 她学习成绩一般般﹐而他是尖子生,但是他就这样一直默默地喜欢她﹐从来没告诉过她。而她除了向他请教各种问题外﹐也很少和他交谈。这种情形持续到高三毕业会考前夕﹐同学们都忙着礼尚往来的交换纪念品,他和她总是装作没看见,因为他们都很穷﹐交完高考费和生活费用﹐身上都所剩无几。 在毕业会考的前一天下午﹐她忽的转过身来问他﹕你没有什么留给我做纪念吗 ? 他有些汗颜﹐因为他实在穷﹐身上仅剩十几块钱,看她绯红的脸﹐期待的眼神,男人在女人面见应有的骄傲与自尊受到了莫大的创伤。 他蓦地灵机一动﹐从兜里摸出唯一的拾块钱﹐很虔诚的递给她﹐请她在上面留言。 她没接,却从自己袋里摸出也是仅剩的十元整钱,在上面就写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她把带着自己体温的拾块钱给了他。 他也在自己的那张十块钱上写了泰戈尔诗句“天空没有痕迹﹐鸟儿已经飞过”送给了她。 他们约定﹐无论怎么穷都要留住这拾块钱﹐直到再次见面时验证。 他再也没见过她,毕业会考后她再也没来,听说去打工了。 他考上一所北方的名牌大学﹐毕业后又接着读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北方上班。而在此期间的每个假期他都没有回家﹐他总是在那个城市里打短工挣生活费和学杂费﹐自给自足。 那张写着留言的拾元钱从来没动用过﹐即使在他身无分文的日子。他用透明胶片整齐的将它密封起来﹐象小照一样大小,放在他的钱包,只要一打开钱包就可透视的那一个位置。 女友是导师的女儿﹐她多次拿着这十元钱取笑他酸涩的初恋﹐要他用掉﹐但他始终没用。看着它仿佛是一道风,也仿佛是一种习惯。 后来他结婚了﹐女友成了妻。再后来妻给他生了个儿子。在妻的产假将满之际﹐他和妻商量回老家把母亲接来帮着带孩子﹐也可尽一些子女的孝道。 于是他回到了阔别十多年的家乡﹐忍不住到处走走。
在一个很早的清晨他回到了县一中﹐默默地站在那个教室外。教学楼已经很陈旧了﹐教室里却依然传来朗朗的书声﹐无数的声音里不再有他和她。他打开钱包看了看那张拾元的小照﹐半新不旧一如当年。心中渐渐生出些物是人非的苍桑感。 早餐的铃声响起﹐学子的书声化作欢呼声﹐他们陆续跑出教室。嘈杂声惊醒他的沉思﹐他记起母亲再三叮嘱要买些新鲜的菜回去﹐他已有十年没有吃过母亲亲手做的饭菜。他摇摇头﹐笑自己怎么还象十年前那个易感的少年。
迎着朝阳﹐他走出校园﹐到菜市场。刚进菜市场﹐在一个家禽蛋类的档口﹐许多人在围观。一个卖鸡蛋的女人批头散发﹐脸红脖子粗的尖声叫骂着,骂声不绝﹐唾沫四溅,好象是另一个女人偷了几只鸡蛋。 哎,这种女人﹗他摇头苦笑,侧身准备挤过堵住路口的人群,可人群却更加骚动起来,原来两个女人打起来了。他怕被人踩伤﹐想赶快转身退出来,打算先去别的地方转转再来买菜。 一个劝架的人喊了一个名字﹐他停了下,那是她的名字,他在心里喊了无数遍的名字。 寻声望去﹐那个卖鸡蛋的女人正骂着﹐他注意到她嘴角上的那颗朱砂痣正随着嘴而利索的蠕动着,那颗痣在他的睡梦中温柔出现了无数次。 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闹剧结果是偷鸡蛋的女人付了蛋钱,围观的人们开始逐渐散去,她抹干眼泪开始驱赶那些好奇心未得到满足的围观者。她喝道﹕走走走!不买不要站在这里阻老娘做生意﹗一副泼辣相。 一个年迈的乞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拦住他的面前。颤抖的黑手伸着骯脏的搪瓷盆﹐嘶哑无声的嘀咕着什么﹐强烈的口臭扑鼻而来,他厌恶的避开乞丐,又准备掉头离开菜市场。 新鲜正宗的土鸡蛋哎---!十块一斤﹗她已经抹干眼泪收拾好铺头吆喝开了。这位先生要不要鸡蛋?别人卖十一块,我卖十块一斤,正宗乡下土鸡蛋,自家生的! 面对她的吆喝,他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笨拙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就是不敢看她干瘦褐黄的脸。脑海一片空白,他竟然不能思索,也不能言语。 她麻利的拿起一只胶袋挑了几只大大的蛋问他够不够﹐他看着她呆呆的点点头, 她是那么的憔悴,她麻利的把蛋放到台称里。九两,九块钱。她递给他说。 他下意识的摸出那封了胶片的十元钱的小照递给她﹐她仔细的看了一眼那张钱﹐顺手扔到毛票里并嘀咕着﹕钱倒是真的,怎么好端端的胶起来干什么。 她利索的在一堆毛票里找零头。 他的心提到口边上又沉到谷底,一种陌生的疼痛越空而来,他呆在那里不知到动弹。 给,找你一块﹗她递给他一枚硬币。 他无意识的胡乱挥了一下手。 呵呵,不要?这样吧,我替你捐给这可怜的老头,刚才你不是没零钱吗?她笑嘻嘻的把那钢崩儿放在老乞丐的搪瓷碗里。 老乞丐点头哈腰的道谢,她指着他哈哈大笑:要谢你谢他吧,是他给的。 他愣了一下﹐羞红了脸,低头迅速的走向菜市场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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