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岁月

我爱亦然

有人说怀旧是衰老的表现，似乎是这样，我近来常常想起刚上班的那段时光，每次回忆起来，都觉得回味无穷。其时，那段时光，最穷困、最孤单也最快乐。那时，我们还没有学会打麻将、抽烟、喝酒，没有学会虚伪、世俗、圆滑，我们象一张白纸，带着梦想，带着试探，带着一颗不谙世事的心，但几经挣扎后终泯然于众。
   1999年秋天，我被分配到了一所村小，非常偏僻，不通车。我提着简单的行李，穿梭在田间小路上,至今仍记得那一路的美好：薄霭中，炊烟袅袅升起，红日初照，沉甸甸的谷穗子低着头，透露着一种温润的青黄色，稻穗间错综着一些蜘蛛网，珍珠似的露水在朝阳中闪闪发光，露重华浓，我却一任露水粘湿我的衣衫。一些孩子背着书包上学，虽不识学校在哪里，但跟着这些孩子，也就找到了学校。
   学校座落在一个山包子上，村庄在山脚下，还要走许多田埂和过一条小河。学校只有一百多个学生，是个完小。共两排房子，前排是两层的教学楼，前面有个小操场，操场上有个很大的圆花坛，张扬的怒放着金钱菊，在这样如同荒郊野外灰秃秃的地方，显的很惊艳。后排房子是老教室改的生活区，成了老师的宿舍和厨房。
   校长是个女的，象个憨厚老实的农村妇女，她带我和其他的老师认识了一下，才知道教师只有十人，本村老师居多。同来报到的还有丽和耀，他们两个都是十八岁，我比他们稍年长。因人满，我被安排在图书室里，丽住实验室，左边是个厨房。
   丽是从城里来的，扎两条长辫子，又粗又黑又长，长到了膝盖，很漂亮，穿着一条白地小圆点的裙子，显得文静瘦弱，满脸稚气，象个中学生。她讲话时不敢看人，总是眼观鼻，不苟言笑。
   耀是个满脸青春痘，高大帅气、敦厚温和的男孩。他有一支随身携带的口琴，吹的很棒。后来在那些寂寥的日子里，我们三人时常在一起，听耀吹口琴、打拖拉机、斗地主、恶作剧，一起打发着无聊而灰暗的青春。

   我被分到了四年级，丽和耀分到一年级同教一个班。这是学前班和一年级合并的，人多，年龄参差不齐，还不入流，上课常象下课一样热闹，不听管教。丽上课在前面走，身后总跟了一群孩子，他们几人牵一条长辫子，玩的特高兴。而丽从来舍不得打孩子，就故意恼着脸，大声呵斥并使劲的敲桌子，纵使敲的山响，可孩子们还是不怕，只是如同惊兔一样四散逃开。耀上课时，站在讲台上，下面的孩子都是不坐的，站起来围着讲台，和他一起站着上课。他们俩一天要换几条教鞭，被其他老师视为笑柄。纵使下了课也不得安宁，我们三个走到哪里，成群的学生跟着，回到宿舍，他们就堵在门口，趴在窗户上，那情形就象明星和粉丝。
   那个秋天，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开的无比烂漫，我准备做个菊花枕，学生看见了，每天早上和中午来时，一人带一把，半天不到，野菊花堆满了我的小房间，出入困难。从教十几年来，也只有在实习和那时受过如此礼遇，现在回忆起来，依旧觉得甜蜜，觉得山里学生的纯真和可爱。反省为什么现在和学生没有这样的亲密呢？也许是我们和学生都变了：我们有了老师的架子，学生长大了，有了思想和敬畏感，所以拉远了距离。

   每天学生一放晚学就开饭，刚来的几天，天天吃豆腐，吃到反胃，心里埋怨这生活差，谁知到后来才知道吃豆腐是一种奢侈，因为我们几个初来乍到的特别款待。教师节后的日子，菜谱只有一个：土豆和腌菜，早上土豆片，中午土豆丝，晚上煮土豆。那学期吃了四麻袋土豆，一月一麻袋，至今见那玩意儿我还冒酸水。偶尔改善生活，就是加个腌辣椒炒鸡蛋花，那鸡蛋花均匀的真叫一绝，我们三个曾拿筷子在里面翻个遍，愣没找到一块超过指头大的。只有来了上级领导时，我们才得以加餐。耀是唯一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总会跑五六里地去集上买菜，我们也趁机打打牙祭。但地处偏远，很少有人来视察，这让我们很失望。
   师傅是本村人，对我们很好。天冷的日子里，只要没课，丽喜欢帮他烧火，耀劈柴，我择菜。丽不会烧，总是一个劲的添柴，时常闷熄了。有次师傅给她个吹火筒，叫她扒空灶心朝里吹，结果一阵浓烟伴着火苗猛的冲出灶外，把丽额前的留海和眉毛全烧了，并呛了一脸烟灰，这让我们笑了很久。
   由于正值能吃的年龄，加上生活差，所以我们总处于半饱状态，那时真穷（上了整半年班才发了一次工资，一个月才275.5元钱，第一次领到工资时，我泪如雨下），而且偏远，有钱也无处花，整个村子唯一的小卖部离学校还有二里地。师傅太认真负责，下班时，菜米油盐酱醋总是被他锁的紧紧的。后来耀发现那个老式的木碗柜门其实是可以拆卸的，于是乎，我们从家里带了些面粉或面条鸡蛋方便面什么的，等其他老师不在时，我们三个就自己加餐做夜宵。可我们只有面条和鸡蛋，没有佐料，需要香葱和青菜，这两样东西别人家菜园有，只有去偷，可没人愿意去，就抓阄，耀荣兴的抽到偷菜，我做饭，丽烧火洗碗。
   菜园子不远，就学校下山的山半腰上，是附近村民种的。趁着夜色，我和丽说去放哨，耀不让，说目标太大,他独自去。说是耀只负责偷菜，但他回来之后，对我做饭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忍不住夺过锅铲替我做了，在此忍不住还要赞一下耀做饭的手艺，他做的饭菜真的好吃。
   事后，我们要归置现场，不让师傅看出破碇。但很久以后从师傅那里才知道：我们是掩耳盗铃。其实学校每个老师都知道，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一笑了之，道我们年轻，是几个正长的伢。师傅有时叫我们去他家玩，他家离学校有二里地，这对我们不算什么，每次去了师娘就下面吃，肉丝或鸡蛋打梢子，有时干脆打几个糖水荷包蛋或炒盘铁瓜子，没心没肺的我们，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安然受之。被我们仨蹭饭的，还有老校长家。
   丽要吃板栗，耀就漫山遍野的找，只找到几棵毛栗，丽拿石头砸，刺扎到手血流，却发现没内容，气的不行，耀说地里有白薯，和板栗一个味儿，丽就开始在地里找白薯，她顺着薯藤，走过去又摸回来，就找不到白薯在哪里，耀说她纯到了蠢的地步，竟不知白薯是土里长的。我们取笑着丽，在地里抠了几个，抹了泥土，坐在山路上慢慢啃，一如咀嚼我们的干涩的青春。
   有一次，我们到山下村家访，抬头看到一农户门口的月季开的正艳，决定次日晚上去偷几枝插在宿舍里点缀生活。晚饭后，夜色正浓，我们摸黑下山，乡村的夜晚很静，农人睡的早，七八点就睡了，那户人家果然熄了灯，我们窃喜。这户人家有一人多高石墙垒的坎子，耀也够不着，我胆小，不敢爬，于是耀举着丽爬墙去摘。谁知丽在上头说了句：奇怪？耀问：什么奇怪？丽说：我们没有打手电，哪里来的手电光呢？原来那家有人在茅房里，耀手一松，丢下丽拉了我们就跑，不明就里的恶狗竟然追着狂吠，吓得我们没命的跑。丽的脸撞到墙上划开了，后来找医生上了药打了个巴子。最叫人无地自荣的是：第二天，一个学生送来几朵月季，说是他奶奶叫他送的，问我们有没有被狗咬到，摔的伤严重不？羞得我们几个月绕道而行，为了保持教师的形象，我们决定从此金盆洗手，再也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不耻勾当。

   晚学后的校园，最难将息，有着死水般的寂静，孤独和迷茫侵蚀着我们年青的心。我们仨时常沿着小路散步到山岭的一片空石板上，听耀吹口琴，丫股八叉的躺在那里仰望天空，才发现天是那样蓝，那样净，周围是那样的静，蓑草连天，一片萧刹，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仨人。看着听着，我时常莫明其妙泪流满面，大家都不作声，然后干脆都爬了起来，朝着一处旷野竭斯底里的狂喊，喊到自己不想喊，然后回家蒙头大睡。
   黄丝菌出来的日子，我们满山跑遍，去松树林里寻找蘑菇，回来下面条，那味道真叫一个鲜美。有时把办公室的灯光开个灯火通明，我们一起备课、改作业、家访；有时，我们开着无聊的玩笑，或是聊着各自的过去，唯独没有谈到明天……
   明天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只要一想到在这个地方孤老终生，如是的生活下去，我就心痛不已。我们用简单和快乐伪装着心中的迷茫和忧伤，这枯井般的生活如何能容的下我们怒放的青春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那个学期结束后，我选择了南方。
   我怀念这青葱般的日子，那是步入社会初期最本真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尽管我们一无所有，一无所长。

山夫子

一段难忘的记忆！

ぷ灵ふ狐ぞ

记忆深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