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未黄的小说诗

行者无敌

这个值得一读～～～

谷未黄

禾奴 发表于 2012-12-29 08:33
生动形象学习

我1岁多点母亲去世，是吃家家的奶水长大的。

谷未黄

北夫 发表于 2012-12-29 10:25
已收藏学习。

土特产。

胡子彪

谷大师的里程碑！

北夫

谷未黄 发表于 2012-12-26 22:29
南主编、北主任看看啊。

已收藏学习。

谷未黄

谷未黄的小说诗

作者简介： 　
　     谷未黄，新乡土诗歌、新城市散文开拓者。首创诗歌新品种“小说诗”。现在长江日报社供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秘书长、武汉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秘书长。湖北日报传媒集团荆楚网《网络文学》主编。著有《谷未黄乡村诗选》（长江文艺出版·1988）；《谷未黄通俗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1）；《青春十一行－偷来的天堂》（中国戏剧出版社·1996）；《爱情十一行－月亮遗址》（作家出版社·1998）等诗集6部，《一只老鼠的谈话》（作家出版社·1999）；《哪里是故乡——谷未黄新城市散文》（武汉出版社·2011）散文集2部。谷未黄小说诗《我们这些鸟人》即将付梓。作品选入《中国新诗大辞典》、《新媒体散文》、《影响中学生一生的精品美文》、《中国散文精致读本》等40余种选集和辞典。其幽默文风流行于大陆和港澳报纸副刊。

谷未黄说：
　　在微小说、闪小说时代，小说诗是介于叙事诗与抒情诗之间的一种新概念。更多的把小说的元素引进到诗歌之中，不仅仅是叙事或者抒情那么简单。它更重要的在于探索人的灵魂。小说诗这种日记体似的懒散写法，以剥大白菜的方式，一匹叶子一匹叶子的递进，直抵它的核心。在大白菜的内心打坐、思维，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你打开所有的叶子后，会发现这个世界如此苍白，佛在那里呻吟。

1、春天不卖
2、他是我的父亲
3、岳母的婚姻
4、窗的样子
5、鞋匠老尚
6、领土
7、向我的遗体致歉
8、外婆的侏儒山
9、粮堆上的幺姐
10、幺娘
11、睫毛下的水田
12、鸽子在冬天开庭
13、灯笼
14、血桃
15、乳房
16、麻雀没有评价我的生活
17、我的刑场在哪里
18、你在，我却找不到你
19、白蚁伐木
20、父亲手上的庄稼
21、我的草帽主义
22、我们这些鸟人

春天不卖

  谷未黄

今晚我注定睡在长江边上
这么大的壑口，被水填平
白色的水所虚构的太平世界
并不能使我贪心
椿树站在江边，比我坚定
现在浮在水上的木头越来越少
这些树更爱惜自己的身体
更警惕自己的同伴
不用花色标榜性别
不让别人睡在自己身上裸漂
那些由钉子组成的木舟
早就腐朽了

我想不出比鱼更复杂的结构
刺在它们身体里
却不伤害它们
而我是七夜诗里的废墟
我的血液和骨架尽管比动物们丰沛
我的血液和骨架知道了疼痛
在你身边构成另一座建筑
我却不能让我的孩子住在你的建筑里
睁开眼睛，向你问候

我存在，你却不能从中取出你所需要的东西
你可以挖走我剩下的时间
我想停在你手上，不再走动
你迷失方向的时候
看着我，我是你的南方
我们何不坐在黑夜里燃烧着脂肪
这些垃圾充满我的身体
你知道我是一个买春的人
你却不告诉我
春天的位置
黑夜把我们缝在一起的时候
没有比月亮更亮的纽扣
压在身上

    2012年3月31日上午7时·黄石
        海观山宾馆8625房

他是我的父亲

   谷未黄

他是我的父亲，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他把自己绑架了
身后不时传来撞击的声音
他车过身去，地上有一只受伤的麻雀
之后，是一只燕子
父亲觉得很对不起它们
他只能微微给这些鸟鞠躬

有时候跟踪父亲的是一个女人
有些笑容刚刚从她脸上失落
有些笑容又装了上去
她在我父亲后面不怀好意
反复操练这些东西
一个被捆绑的人
在山路上，碰到瀑布
这个人是我的父亲
他背着一面镜子

那些被瀑布捆绑的山
第一次从父亲的背后看到自己的模样
这些山惊呆了
任凭瀑布肢解山头
我的父亲只顾埋头赶路
他不知道背后的镜子里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自己一路背着天空，白云，飞鸟
背着高粱，坟墓，村落
有一群豺狼来了
被镜子里的另一群豺狼吓懞了

他的镜子把一束很亮的光
照到很远的茅厕
这个镜子拍下的这些镜头
都是背着我的父亲干的
这个镜子在我的衣柜上
老是望着我一脸的坏笑
我反复打开衣柜
很想看到背着镜子的父亲
我的那些衣裳都是空的
没有一件能够活捉我的父亲

　　2012年3月5日晨3时·汉口三店

岳母的婚姻

    谷未黄

很多时候，岳母面前的纸是黑的
字迹是白的，像一只蚕在那里吐丝
岳母是一个乡村教师
在县城边上
孩子们流失到县城里了
她却流失到家里了
她的黑板挂在家的外面
上面写着香烟，火柴，桂花糖……
一个黑板挂在大白天，感染不了那些光明
没有月亮挂在黑夜那样的伤痕
岳母手上的那只粉笔
那小小的春蚕仍在吐丝
岳母的水缸是空的
她想得到的柴米油盐
都放在黑板上，她的所有理想
都放在墙上这个幽静的仓库里

国家这么大，不是没有人拯救她
县城这么大，不是没有人看上她
我带走岳母的女儿
就像掏了她的心一样
她把黑板挂在一个货郎的扁担上
跟着他走了
这个是我们继父的人
带着我的岳母走街串巷，一直把白天走完
那些认识黑板的孩子
伸出手来温暖老师
他们望着自己的老师走进黑夜里
他们的黑板比黑夜更黑

直到所有的小路都打了结
直到岳母患上直肠癌
我才把他们接到家里，还有一位八旬的郎中
所有的药都没有效果的时候
继父也失去了耐心，下楼赌博
岳母想找一口水喝，身边却没人
她从床上掉到地下
直到我们下班回来
内弟没有悬挂他母亲的遗像，却挂着她的黑板
他每天都要在这个黑板上
给自己的孩子留言

　　2012年1月14日夜12时·汉口三店

谷未黄

窗的样子

   谷未黄

父亲劳累了一辈子，终于病倒了
我的大姐就住在老屋的斜对面
她为父亲掏干了眼泪
那时我住在文化馆的顶楼上
是一个加层
准确来说是一个公房上的违法建筑
这很适合我的身份
我是一个农民诗人
被破格提拔为国家干部
我吃的商品粮，是父亲生产的
父亲地里的粮食变成商品粮的时候
他已老了，他仍然供养着我
一个住在小城里的商品儿子
我的胃就像一个粮袋
挂在身体里，始终不能封口

父亲在他的末日，仍然放心不下最小的幺儿
他没有投奔官场上的二哥
他终于放弃了那座破屋，把砖头堵住窗户
住进了我只能放一张窄床的书房
父亲睡在我的书中
就像睡在庄稼地里那样无望
在他弥留人间的时候
我把他移到楼梯口的厨房里
那是这个公房唯一合法的地方
它是楼梯口上的固定建筑
现在它是我的厨房
堆放煤炭，大米，白菜和禽兽的地方
现在堆放父亲

你说到我这里来是想逃一条生路的
父亲，我是你的一条小路
你却到了我的厨房里，这里连个窗户都没有
你望了一眼我手心里母亲的照片
你就毅然地去找她了
这时楼下放映室的打击乐一阵阵传来
三岁的女儿像个封条拦在门口
不准别人搬走我的父亲
为了你的遗愿
我后来在墙上凿了一个非法的窗口
我伸出头去，月亮遥远地嵌在天上
夜那么大，窗那么小

   2012年1月10日下午2时·汉口三店

鞋匠老尚

    谷未黄

我们家的狗老爱亲老尚的下巴
这狗喜欢把我的鞋子咬烂后
衔到老尚那里去修理
这狗喜欢把它的爪子
伸到一只女人的鞋子里
害得老尚
反复去脱狗的鞋子
碰上这样的顾客，老尚笑歪了嘴
老尚先是向我咨询
该如何办理结婚证
他讨了一个城里的寡妇，比我多了一个蜜月
放在碗里的白菜，格外的甜津

老尚除了修补鞋子，还卖花圈
如果老尚是卖鲜花
我可以买一枝送给老婆
我这样的年纪，真是舍不得买个花圈玩玩
老尚的花圈做得像伞一样漂亮，可以折叠
这种喜悦的心情
让我颤栗，我不能夸奖他的手艺
他为一个弃城的人准备葬礼
倾注了真诚，远远胜过为我擦亮皮鞋
老尚像伞一样打开一个花圈，一个人就没了
就意味着减少一个来修鞋的顾客
这时大姐已打扫好汉阳乡下的房间
我一定要争取活着出城

老尚后来头上缠着一层层绷带
活像一棵包菜坐在地上
他要上法庭离婚，他要还自己一个清白
这个乡下来的鞋匠被城里的太太暴力了
他想控告她们
我望着满地的鞋子没有人来领取
老尚把它们抱在怀里
一针一线地纳着
那些花圈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把他租来的修鞋屋
摆放得像一个灵堂那样肃穆

      2012年1月8日晨6时·汉口三店

领土

   谷未黄

领土至今仍然是个敏感问题
可以搁置争议，各自表述
蚂蚁假设我是人
我却被人架空了，住在六楼以上
我反复回到土地上
楼梯反复折叠着
把我折叠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相信天有九重，我住在第六层和第七层
相信我是含着眼泪的云朵
把自己折叠成神仙的样子，高高在上
毕竟我是一个住在城里的失地农民
我把口袋的粮食倒掉之后
把一袋一袋的土壤背到楼顶
看到这些土壤的生育功能还在，我就踏实了

这是我的领土，只能以钵来计算
这些土壤少得可怜
还不足以埋葬我
我习惯把手埋在土壤里
感受母亲埋在土里的滋味
想摸到土壤里母亲的那双手，给她温暖
然而我总是摸到红杏的大腿
红杏的脸立刻红了
我就这样冒充一个花匠
经常在花钵里手淫她们
直到杏花在风里呻吟，露出她们的奶子

这样的叫声是有吸引力的，天空为之哗变
乌鸦，斑鸠，蝴蝶，蝙蝠，蜈蚣，蚯蚓，蚂蚁……
这些诸国列王都来我的领土宣称主权
我承认这些土壤是人的，也是它们的
我们在土地上互派大使
交换生存的权利
这使我看到蝴蝶丑陋的一面
她毫不遮掩地在我面前生产，更换她的外衣
而蚯蚓像一个漏斗
把土壤一次次地灌满它的身体
却不知道放在哪里
它始终在土壤里前进
或者说土壤始终在它身体里前进
那些手无寸土的乞丐，现在连碗都不要了

      2012年1月7日夜11时·汉口三店

向我的遗体致歉

    谷未黄

怎么说呢，这些人都不要我的思想
包括灵魂
你们这样忙碌地把我扎成稻草人
让我站在黑夜里
两只麻雀钻进来
那么大的鸟蛋，那么小的产道
它不明白我为它们阵痛，呻吟
那些手上只有稻草的人
没有把它烧成灰烬
两只麻雀打开我的遗体，月亮那么昏暗
嫦娥的泪水那么短，我那么渴

我知道你们是怀念我的
把陶泥从泥土里挖出来
我在你们手上捏着
我的脖子，我的腰，甚至阴茎这些细节
你们都没放过
你们的手法相当完美
超过我手淫的快感
这个泥人确实是我的遗体
留在上面的指纹，比较复杂
拿捏我的人太多，我的变形太快
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一个什么样子

抱歉的是，我只有一种死法
你们却设计了这么多的遗体供我瞻仰
何苦剖开一座山呢
洗掉石头脸上的泥土
让我这样赤裸地靠近寺庙
何苦给我打造一座宫殿呢
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我这样慈祥，我的身体却有剧毒
我离土地那么近，它们却不能收容我
谢谢你们，我今天就参观到这里
我的母亲在等我
她用身上最后一滴血
就轻描淡写地把我勾画出来

   2012年1月6日12时·汉口三店

谷未黄

外婆的侏儒山

　　谷未黄

外婆的平原上山小水细，你最好呆着
那些小路都回来了
带着一身青草
还有我不认识的女孩，花开在她的手上
她从那么远的地方走过来
还是这么小
就像一粒粮食，打动我的心
我想从这些被食物包围的村庄走出去
像猪马牛羊那样
在庄稼地里大摇大摆
我要在远处变一个人
让外婆认不出我的模样

外婆的那些小山就架在屋后
这是我唯一的玩具
它们有时候淹没在杜鹃里
有时候淹没在蔷薇里
有时候淹没在野菊里
我的这些玩具，像一只鸟
埋伏在雪中
它以为我不知道它藏在哪里
我有意从它身上滑落下来
有意撞掉一颗牙齿
有意在牙齿中间补上一颗玉米
不想让外婆
把我的牙齿扔到瓦屋上
不想我的牙齿向上长大

外婆的那些细水也有大浪
外婆是一个舵手
坐在头等舱的不是李白而是白花花的芦苇
外婆的船在白湖翻过一次
桅杆上的大篷像风筝一样
把外婆从水里带出来
外婆李元，耳朵上有一个肉坠子
馒头一样的小脚
她和那些小山在平原上走失多年
如果你知道她们的下落
你把山留下，把外婆给我

   2011年12月30日下午2时·汉口三店

粮堆上的幺姐

    谷未黄

我和幺姐做得最多的一件事
就是在地里锄草
我们只认准玉米苗的模样
其他的萌芽，都被锄头镇压
这就是田间与草原的区别
幺姐的青春
被控制在这些野草的手里
它们反复的淹没我们
要把幺姐埋在青草里
一把镰刀的挣扎，在野生的大地上
显得寸步难行
这些草用它们的生命捍卫它们的土地
捍卫它们生存的权利

我们种植玉米，反而被玉米包围了
玉米的身体高过我的身体
我和幺姐走散了
很多高大的蚂蚁和我一样迷路了
天上的动物只剩下月亮
我在青纱帐里跟着它越走越远
父亲和幺姐举着火把
一声血一声泪地喊着我的小名
我举手投降的时候
这些庄稼才放过我
我不知道投降的姿势
能够增加一个人的高度

幺姐招工进城，那是一个粮库
幺姐看呆了
那些从地上搜刮来的粮食
原来全部堆放在城里
我在乡下饿着肚子的时候
幺姐站在粮堆上
把粮食发给国外的难民
幺姐不能说，这是父亲碗里的粮食
粮食把幺姐举到山一样的高度
她在粮堆上晕倒了，她摔断了腰
要是饿死的母亲知道这个消息
会不会指责粮食的无耻

    2011年12月29日下午1时·汉口三店

幺娘

  谷未黄

我父亲在乡下置的那些田地
全部是我幺父在耕种
土改的时候，要给他戴富农的帽子
祖母把父亲从城里召回来
平分土地
幺父这才当上贫协主席
幺娘最初嫁给一个教书先生
那先生家里很富裕
只可惜命太短
我的母亲不会农活
耕田打耙样样都是幺娘给力

幺娘生第四个孩子的时候
伤了风寒
大姐抱着幺娘的腿给她暖脚
她的身子还是僵硬了
幺父在幺娘的坟地上
搭了一个棚子
每天晚上都要给她送灯
那盏清油灯，点在山窝子里
点在那个月母的棚里
必须满三十天
火苗坐在清亮清亮的菜籽油里
那是我的幺娘坐在黑夜的山中

那个时候的菜籽比珍珠还贵
那个时候没有油，锅都生锈了
幺父咬紧牙关
每晚也要给幺娘送灯
很多个晚上，天还没亮
幺娘墓地上的灯就熄了
幺父半夜摸到坟山
看到一个人在向幺娘祈求
那个人偷走灯盏里的清油
那是一个活人向一个死人乞讨
我的幺父坐在幺娘坟边
坐在黑夜里
只有泪水一滴一滴地补充到灯盏里

    2011年12月28日上午10时·汉口三店

睫毛下的水田

   谷未黄

大姐的水田，是多么善良的田啊
大姐的秧马那么漂亮
我坐在上面扯秧的时候
老是想那个木板凳
怎么叫秧马呢
我们在田里骑着秧马你追我赶
把父亲甩在黑夜的后面
大姐的秧马总会掉转头去
接父亲一程
我每次看见这个田字的时候
总看到田里的十字架
这是一个救赎穷人的地方

水田的燕子花密密麻麻地亮开翅膀
大姐就在田头傻傻地望着
伸手去抚摸它们
大姐那个夭折的女儿
那个叫燕子的女儿
把燕子花开在我们的周围
把春天布置得像真的一样温暖
她宁愿自己高烧不退
宁愿自己躺在土地里
把粮食让给我们这些饥饿的大人

你看不出大姐的水田是一个水库
杜家台分洪的时候
我在下游的城市，二哥和幺姐也在下游
我的老家就会炸开堤岸
把水圈进去
那些站在水里的房子
站在水里的树木和墓碑
一下子矮了下去
那样的姿态，我是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我的故乡在上游，它总是把洪水留在身边
水田里的那些稻穗
像大姐的睫毛一样
闪一下，泪水就出来了

     2011年12月17日下午4时·汉口三店

谷未黄

鸽子在冬天开庭

     谷未黄

一群流浪的鸽子在对面的坡顶屋上
我的屋顶，也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山坡
我坐在城里的山坡上
被一群鸽子开庭审判
这些孩子在追问
我是不是它们的主人
我的汗站出来，站在我丑陋的嘴脸上
让我失去一个花匠的风范
冬天的太阳一直在弥补我的过失
比一床被子还温暖
冬天的阳光一直盖在流浪的鸽子身上
这些阳光来自太阳的笼子
这些阳光也是有一个家的

这些鸽子的祖父祖母是一对恋人
在天沟的花钵下遮风避雨
那年春天
它们的孩子冻死在草窝里
在夜幕的掩护下，我带着狗偷来一些木料
我自毁了清高的名誉
给这两只鸽子在屋顶加盖了房子
狗狗非常喜欢那些羽翼未丰的鸽子
我把它们放在石桌上
狗狗和它们亲嘴的样子，让我嫉妒
这些漂亮的小妞长大后飞到对面的屋顶
它们一直躲避狗的纠缠

狗狗发现一只死在露台花园的鸽子
那时正是禽流感，我不知道它的死因
保护人还是保护鸽子让我很纠结
我把鸽笼移到左边的空房子上
被后来的买主掀下来
那个破碎的蛋壳里有个小脑袋
我把这些鸽子收回来
女邻居竟然想吃掉它们
我只好把鸽笼移到右边的空房子上
后来的买主问这是谁家的鸽笼
我不敢承认它是我个人的财产
不敢再次把它移到我的头上
这些在冬天没有房子的鸽子
时常飞回来落在对面的屋顶
这里是它们出生的地方，我却不能作主

　　2011年12月16日下午1时·汉口三店

灯笼

　　谷未黄

实际上我习惯睡在黑暗里
我是黑夜里生长的动物，夜更沉静
别人无法把我从黑暗中剥离出来
我是安全的，一个善于在黑夜里隐身的人
背着门板在梦里东躲西藏
门板就是他的铺板
像块狗皮膏药贴在背上
那赶路的鼾声
比尾气还张扬
一个年久失修的机动人
今夜回到故乡
老屋的灯笼亮了，那是黑夜的伤口

一个有伤口的夜晚，是动人的
一个人的伤口在故乡
被撕开，被愈合
像花盏开了谢，谢了开
没有多少人会感到意外
就像黑夜套着白天的外衣
白天套着黑夜的外衣
就像一个人的两只脚
交替着往前走那么自然
我是黑的，我睡在房子里
灯是亮的，它睡在灯笼里

你不会想到灯笼是一个客栈
灯笼里住着灯，还住着一窝麻雀
我们老家的麻雀，这么浪漫
它们住在这个红绸子做的灯笼里
迎娶它的新娘
哺育它的孩子
那些从灯笼里飞出来的麻雀
它们的身份有多么高贵
我挂在城里的那个鸟笼
备有食物和水盅，从来没有野鸟投宿
就像我不会投宿监狱一样
一窝麻雀对灯笼感兴趣
是因为灯笼比黑夜更黑
没有伤口的夜晚，多么宁静

   2011年12月11日晨4时·侏儒山

血桃

   谷未黄

那是村里的桃林，是我父亲种的
那些涂着口红的桃花
挑逗过我的父亲
他在树叶上教我写字
他老是说我多写了一点
我老是说那是一只蚂蚁
我真想揍蚂蚁一顿
这家伙一扭屁股就跑了
它跑了以后，我写的字又少了一点
但是我的父亲从来没有揍过我
这些写过字的树叶
有的串在我的脖子上
有的串在桃树上
蚂蚁总在上面纠正我的差错

那些血桃的皮肤真是好看
比桃花还薄
我老是混淆了血桃和母亲的乳房
我的母亲走在小路下面
她住的坟墓那么小，就在桃林边上
她从来不把食物直接递给我
总是通过桃树传递
把她的笑容放在桃花上
把她的血液留在桃子里
我听到母亲在树林里哗啦哗啦地翻书
邻村的人总是嫉妒我的这种幸福
他们一次次地偷袭桃林

父亲把我的旧课本绑在腰上
两个村的人经常陷在桃林里格斗
我无处躲藏，在母亲坟上颤抖
我知道母亲在里边流泪
她就在门的后面，但是她不能为我开门
这时树上的鸟把它的位置让给了我
那些人追过来的时候
我的母亲愤然打开她的坟墓
一场战争就这样被她阻止了
父亲修复她那薄薄的门扉时
我看到母亲的骨头那么白头发那么黑

  　2011年12月5日晨3时·汉口三店

乳房

    谷未黄

世界上最好的房子在哪里
你找到了吗
那么多人想住进去
那是一个隐蔽的地方,居住着蜜一样的乳汁
我的父亲伸出胳膊
抽出血液，他就走了
他以为仍然住在灌满风的破屋里
他的血住在一个女人身上
住在这个女人的乳房里
生产乳汁，哪怕没人饮用
那些献血的人和我父亲一样
他们已经住在一个乳房里
这是最漂亮的连体别墅
它们有很多的衣裳像云彩一样更换

我的父亲是一个很清高的男人
夜很长，他从来没有迷失方向
甚至在慌乱中
也不会把我藏在别人的身上
我住在亲生母亲的子宫里
我知道他是我的父王
他的稻田里长不出粮食供养母亲
母亲病了
我在母亲的乳房里找不到乳汁
我却在外婆的乳房里找到了
那是一座空了几十年的乳房

从一岁开始，我就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不知道母亲把她的乳房搬到了哪里
把我的粮食搬到了哪里
我是一个流浪的孩子
村里的女人含泪把我抱在胸前
母亲，我找遍了她们的乳房
那都不是你的
直到今天，我都改不了这个毛病
我像小偷一样抬不起头来
那些若隐若现的乳房
怎么都不是你的呢

       2011年12月3日下午1时·汉口三店

谷未黄

麻雀没有评价我的生活

    谷未黄

麻雀现在是两只保持沉默
它们在雨篷的一层隔音板的缝隙
铺上稻草，它们的这个窝随时可能滑落
那些鸟蛋是有重量的
我担心它们的孩子会掉下来
这个鸟窝确实让我很为难
就在我的厨窗外面
我没有加固那块裂开的隔音板
也没有蓄意捅掉麻雀的小巢
北风把羽毛吹在纱窗上
南风又把羽毛吹开去

麻雀为什么就不叽叽喳喳
它们歪着头看着我
看着我手下的刀刃
剖鱼，剁鸡，把香葱碎成几段
麻雀就住在厨房的外面
它们望着这个血腥的屠场
没有评价我的生活
泥鳅在砧板上挣扎
我一边杀生，一边向它们道歉
请它们原谅我杀了它们
麻雀居高临下，看着一只只鹌鹑
在油锅里扑腾翅膀

我的这些暴力，麻雀全看在眼里
我杀那些生灵，杀到手软
血液溅到我的脸上
也溅到麻雀的脸上
我在颤抖，也看到它们在颤抖
但是我们都不说
高级动物对低级动物的这种残忍
统治和被统治的命运
麻雀没有评论
收买它们的食物放在窗台上
吃饭的时候
碗站在我的手上
麻雀站在碗上
我们都要低头向粮食谢罪

     2011年11月30日晨5时·汉口三店

我的刑场在哪里

   谷未黄

我很小心的保存着自己
这是长命的诀窍
裤子上的缺口，都上着拉链
我躲在树丛里拉上拉下
站在枝头的枇杷花咧嘴傻笑
它们拥挤着，一不小心掉下来
摔成重伤
我们是宣过誓的，时刻准备着献身
这些年来我都在东张西望
我的刑场在哪里

我不善于模仿别人的死因
也不想真的死得那么高尚
我手里提着两个白萝卜
它们被一辆车擦伤了皮
萝卜也是有尊严的
它们蹲在地里那么久
它们只想在自己的坑里
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一个萝卜的刑场，那么清清白白
让我内疚，悲伤，食不安寝
你没听到扑通扑通投江的声音吧
我想这个萝卜不是屈原
这个萝卜不是自缢在新西兰的顾城
也不是卧在轨道上的海子

我像一块沉默的煤那样保存着
我有石头的外表，有山的痕迹
你想象不出来一个黑透顶的煤块
假如失火
它还能隐瞒自己的光芒吗
隐瞒自己是一块石头，一座山吗
如果我有权利选择你来点燃我
我会死得非常开心
你把那口锅吊在火山口上吧
你在那里焚琴煮鹤
只让我大笑一声，然后笑容戛然而止
萝卜从我的手中掉下来
断成两半

    2011年11月20日晨2时·汉口三店

你在，我却找不到你

      谷未黄

明明你在那片山坡上
母亲，芦苇跪在你的身边
我却找不到你
芦苇的膝盖那么脆弱，它们跪着
头发都苍白了
而你的头发还是那么黑
这让你如何是好
你奔走在它们中间，含着泪
把它们一一搀扶起来
它们膝盖上的泥土
都长出根来，我却找不到你

你知道我会回来的，你那么细心
把草垫在我要经过的地方
这些草的颜色
还是这么鲜艳，天然的铺在地上
让我看不出你手工的痕迹
你整夜整夜的坐在雾里
把草丛摆得这么亲切
草尖的刃口都磨得这么温柔
别怕它们划破我的皮鞋
划破我的衣裳
天这么干这么冷
每条小路上，却绣着花朵
我是你的王子
母亲，你生下我
把最后的粮食摆在我的摇窝里
撒手而去

我在离你不远的地方
每天做梦
我的梦里有那么多的穷人和恶人
有那么多的哥哥姐姐，唯独没有你
我的梦真的太小太小
竟然容不下母亲
我在梦里清除了很多人很多事
给你留下干净的位置
你为什么不住在儿的梦里，宁愿餐风宿露
我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
我就想有一个母亲
你在，我却找不到你

    　2011年11月11日上午8时·汉口三店

白蚁伐木

    谷未黄

喜鹊晒在树顶上，不是一只
阳光晒在树顶上，不是一束
喜鹊叫了一下，再叫一下
阳光保持着沉默，坐得高高的
树林里的小树踮着脚尖
也望不到云朵的影子
鸟声从缝隙间落下来
比羽毛还轻
阳光从缝隙间落下来
比羽毛还暗
树林还在抬高自己的黑暗
很适合收藏我们

鸟在我们头上，这些提高了地位的鸟
模仿着树林的声音
虽然它们夹着光明，夹着黑暗
把树与树的缝隙弥补起来
总有枫叶落下来
划破我的视线
这些始终举着手的树
没有发言的机会
它们从亮处断下来
那么多失落在林间的手腕
已厌倦坐在枝头鼓掌
欢迎一个迷路的人，放弃前嫌

偌大的树林只有白蚁在做一件挖空心思的事情
铺到树上的一条黄土公路
其实是白蚁的隧道
它们把一棵树从树林中干掉
它们在打通道路
也在打开树林的天窗
那些小树站在阳光里哭泣倒在身边的大树
那是它的父亲
把王位让给了它

　　2011年10月30日晨2时·江夏梁子湖农庄8106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