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队屋的回忆(张才富) 记忆中,我们村的老队屋是在“土改”时,用拆除地主家房屋的砖瓦和木料修建起来的。 村庄的前面是一条小河,湾子依堤而建,坐北朝南。各家户房屋大门的台阶下是夹有篱笆的菜园,屋后栽有杂树和竹子,鸟语花香。早晨,当太阳的第一缕金色阳光在河面飘曳之前,小河充满着神韵,整个村庄弥漫着浓浓的乡村气息。黄昏时分,河水跃金,牧鸭人向河里撒下谷物喂鸭,鸭子“呷、呷、呷” 群起应声,扑腾翅膀,踏水而来。群鸭争食,水花四溅,又是一阵闹腾。 老队屋坐落在村庄后面的田野里,是一个四五间大的屋子,杉木檩子,杉木“八字”形平梁,杉木门窗,盖青布瓦。四周的墙面用石灰粉刷得雪白,墙体的上方写满红土的标语。 老队屋前是一个宽阔的禾场,禾场,即晒禾之场。禾场的前边是一池塘,池塘边是牛棚和猪圈。池塘边生长着几棵大柳树,都被常系过的牛蹭破了树皮。老队屋的后面是一大粪窖,粪窖里的牛粪、猪粪发酵后,可烂成点粪,用于庄稼生长时提苗。也有厕所。 队屋,是生产队社员开会、储藏粮食作物和堆放生产农具的地方,是当时农村里除了村大礼堂外最大的屋。它比学校屋高得多,宽得多,不像学校屋一个教室一间隔断。而是在中门只有一个隔断,是容量较大的场所。队屋的大门一般选择在两头的任意一头,大门宽敞,可进出板车。队屋每一栋的两边都做有窗户,通风条件好,存放的谷物不易发霉。中门靠后的地方是堆放粮食和种子的,隔断墙有门有锁,竹篾编织的围席囤的粮食上有“灰印”记号。靠大门这头是放置农具地方,如犁、耙、耖、风车之类,中门的墙上挂有社员每月的《工分榜》,中门外是平时放置杨杈、耙子、扫帚的地方。天热时,也有一口凉水缸。队屋的平梁上吊着一盏夜壶灯。 队屋,装的是大集体财产,人们温饱的食粮。生产队先进和落后,看队屋里装的东西就知道了。按月分粮,社员们挑着箩筐,在队屋里排队,眼巴巴地盯着队屋里围席囤的粮食,一筐筐的减少,担心着分得围席底潮湿的谷物或排到自己没有了。队屋是一家老小的日子,队屋也是一个令人心酸的地方。记起学大寨那几年,风调雨顺,超支户少,我们队是先进队,队屋囤满粮食,人们喜笑颜开,我也为之骄傲过。 突出政治的年代,大事小事都要开会,凡开会都是在队屋里举行。生产队的会一般是在晚上开,或者雨天开。遇到要开会时,生产队长敞开大嗓门吆喝着:“到队屋里开会啦”!待生产队的男女劳力都到齐了,生产队的大会就可以开始了。 “文革”时开会有学习《毛主席语录》,向毛主席像跳“忠字舞”,地、富、反、坏、右挂黑牌挨批斗等内容。“农业学大寨”时,生产队每次开会都是由驻队干部和队长讲话,包括宣讲当前形势,传达农村三级干部会精神,公社、大队领导指示要求,结合本生产队的实际布置工作。还有眼前的农活安排,群众大小的生活琐事等。开会时男的不准打瞌睡,女的不准纳鞋底。 老队屋的前的禾场,人们习惯称之为“大禾场”,其面积并不大,相当于有篮球场大小。冬季,禾场里栽满早熟油菜。每季收的麦子、早稻、晚稻,杂粮,都要从地里用板车拖到这里脱粒和扬晒。俗话说的好:“做生意要有一个好婆娘,种田的要有一个好禾场”。每逢开春过后,把禾场里栽种的早油菜提前收割后,蓬到其他地方让其自熟。天只要是下一场足墒春雨,禾场里总会传出来“吱呀、吱呀”的碾磙声,这准是生产队在整禾场。整禾场要抢火候,先用铁耖子把地耖平,用石磙去压头遍。待地见平整,然后从各家各户的灶膛里扒来草木灰,在压过头遍的禾场上撒一遍,再套牛拉磙,磙架上连一束柳条去压二遍。这样整出来的禾场太阳晒才不会裂缝,且光烫如砥,晾晒的谷物扫起来才干净,颗粒归收。晒谷就是把稻谷倒在禾场上,用耙子匀开,再光着脚去踢出一条条沟,让谷粒都能晒到太阳。横直相交不住地踢,如此反复。待谷晒干了,就可以去用扫帚扫出稻谷里的渣草,收拢后用木锨去扬场、用风车分出瘪壳去作猪饲料,然后把籽粒饱满的稻谷入仓。 禾场边还有用两根长木柱和一根横着的短木棍支起的框架,是用来挂生产队上工铃的。每天早晨,生产队长到家家户户喊工后,来到禾场边,用一小铁锤敲响铃声,“铛、铛、铛”的铃声响遍村子里每个角落。所谓的铃,就是拖拉机的铁轮毂。上工铃声响后,社员们按照队长喊工时的吩咐,带着劳动工具,匆匆忙忙地走向田野,挑秧的挑秧,插秧的插秧…..便开始了一天紧张的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纯任自然。 禾场边的池塘,说是池塘但它又不是池塘,只是一个小坑。一不种莲藕,二又不去养鱼,是起队屋时挑台基所挖。碾场的牛渴了,牵到池塘里去喝水;天热,牛到池塘困水解凉。六月暴雨,禾场里的渣草流进池塘里腐烂,到了冬天,池塘里的水干了,挖起的塘泥黑黝黝的,用作施冬麦肥,也会挖出一条条肥大的泥鳅、黄鳝来。禾场边有个池塘,柴草的火烛安全也就有了保障。池塘边有几棵树,那是系牛和供人们歇凉的,在我的印象中,那几棵树好像总是长不大,树皮总是那样的光滑,多半都是牛蹭痒所致。 日落时分,群鸟归林,队屋晒谷的人已把禾场收拾完毕。人们从田野里收工回来,经过队屋时,把用过的农具放进队屋,保管员把队屋门锁好后,然后把钥匙交给当晚守夜的人。放牛的把一头头牛赶进牛棚,添加草料。村庄炊烟袅袅,炊烟下的房屋,已亮起了一盏盏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妇女们为一家人做着晚餐。月亮像一块饼,贴在迷蒙的天空。蛙声四起,晚风吹来田野里散发着的泥土的芬芳气息。 守夜,古来有之,《诗经》中就有“肃肃宵征,夙夜在公”的句子。引申为夜以继日的意思。物质贫乏的年代,生产队粮食也常有被盗的情况发生。为了防止偷盗,一是保管员用灰印盒在抹平的粮食上面做上记号;二是队长安排男劳力轮流的在队屋里守夜,一般是二人一组,上、下湾各一名,守夜也是记有工分的。守夜人把生产队的帘子铺开,用两条长板凳搭成一个简单的床来,把生产队守夜用的铺盖垫上。躺在上面,或看书、听收音机、或抽烟聊天来打发时间,一盏马灯点到天亮。等到第二天早晨上工时,生产队长和保管员查过了,守夜的人才回家洗脸吃饭后,再来上工。 那时,守夜的地点除了队屋、禾场外,生产队的瓜田、鱼池、林业棚、抽水机房也要轮流地安排社员去守夜。 想起自己回乡劳动时守夜,去看护生产队瓜田的情景来,鲁迅小说《故乡》中描绘的图画:“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便浮现在眼前。 灰印盒就是一小木盒,长方体,大小如折叠好的梳妆盒。装的是石灰粉或草木灰,故叫灰印盒。灰印盒上有可活动的盖,可抽开添灰。下有两层底,为一活动的底和一固定的底,固定的底上,刻有穿透木板的字,如“某大队某小队”等。保管员在使用时,梭下活动的底,到粮食上像盖印章一样一个个的去按,灰从字孔里漏出,形成记号。不用时,保管员将灰印盒带回家里,晚上谷物收拢或进仓后,社员快收工时,再从家里提来。 1981年,农村实行联系承包责任制时,老队屋被拆分了。还有生产队那些农具、林木也都作价分给了各家各户,耕牛是几家一头,大型农业机械如手扶拖拉机、抽水机、脱谷机就被当时懂机械的人家分得,基本能满足分田单干的农户进行个体生产。 今非昔比,现在做生意靠得是市场信息,种田的靠的是农业机械化。 人上了年纪,总是会越来越思念成长的地方,也常常想起儿时的那些日子。秋天里,生产队收割完稻谷后,禾场边堆满谷草垛,我们爬上去,溜下来。在禾场里捉迷藏,摇风车,推板车,转木锨。蜻蜓在禾场上飞来飞去,孩子们操了扫帚就满禾场的乱转,遇上停留在谷草上的蜻蜓就捕,有时蜻蜓也会从扫帚下面溜走,都喜欢那些飞翔的红蜻蜓。把捕着的蜻蜓掐掉翅膀,装在火柴盒里。孩子们你追我赶,嘻笑玩乐。当然,每个孩子也不会玩忘形,还要去完成大人吩咐的放牛、捡柴、拾粪、割猪草那些要做的事情。 夜晚,月明星稀,远处的草丛里的小虫欢快地唱着,屁股上挂着小灯笼的萤火虫闪闪发光,蝙蝠盘旋在禾场的上空。黑夜中,禾场上有守夜人小马灯的点点幽亮,人们在家里睡觉心才踏实。 老队屋,曾经是我童年生活的一部分,曾经让我快乐的场所,也就成了我人生的记忆。所以只有回忆了,我知道这些都不会再重来。今天,我用文字记录下这些乡土往事,以求心中有根,并将它永久收藏。然后微笑着,用我那双枯瘦的手,去抚摸我刚满半岁孙子白嫩的脸蛋,亲了又亲……(2012.12于北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