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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的逃亡
邹剑川
1983年，他们告诉我一个叫刘家湾的地方。那里出产瓷器。我妈妈说，刘家湾的碗，很便宜。
四敏子说，他去过刘家湾，那里有很多的盘子和碗，便宜的很。我没有去过刘家湾，刘家湾在北方七里路的地方。七里路有多远？
公路绵延着，从武汉到襄樊，往北的路上必须要经过刘家湾，从高地往北，公路拐了三个弯，第三个拐弯的地方就是刘家湾。
1980年，我在一辆摇晃的童车里坐着，面前是我不会说话的妹妹。父亲推着车子，我知道车子一直会往北。在第二个拐弯处，他停住了。那里火车路和公路平行了。火车呜呜的叫着，父亲不想走路了，他说：“回家了，前面有大老虎。”我惊恐万分的看着火车，听见火车的怒吼，我以为那是老虎。我害怕的要回家。妹妹傻傻地看着我，她还不会说话，只会流鼻涕、口水。
我很讨厌这个突然的来到者，分享了我应有的食物，爱心，而且儿童车由于她地存在变得拥挤，我把一个手铃丢到她面前，我说：“傻瓜，不许哭，再哭，老虎吃了你。”
我的父亲没有听到这些话，他在回家的路上。
1983年，我在去刘家湾的路上。我的母亲对着家里日益稀少的盘子和碗说，：“我得到刘家湾去一趟，亮亮的妈妈在那里，她卖很多便宜的碗，还有盘子。快要过年了，我们需要一个很大的装鱼的盘子。”我问母亲：“盘子有多大？”母亲说：“有半个脸盆那么大，盛满一条硕大的鱼。”我的心里开始被一个大盘子装满。当天夜里，我开始做梦，我梦见我变成了一条很大的鱼，被装进了盘子里，我喘着气说：“恭喜发财，年年有余。”
我看着我们家里的对联，它们和别人的不一样，别人的都是山河壮丽四化建设国泰民安春风化雨。我家的对联是“文武双全一室书香目清明三尺剑啸体矫健”。我告诉我的笨妹妹，三尺剑啸是我，剑川。一室书香是你，书茹。小笨蛋。我是一条河，你是一根草。
这个时候，屋子里传来了盘子跌破的声音，琐碎的音响开始高亢。我告诉妹妹，他们又吵架了，家里的盘子和碗很快就会全部摔光的。因此我必须去刘家湾一趟，那里有很多的盘子和碗。
我的妹妹并不关心盘子，她只知道跟着我，如影随形，她不知道思考，没有思想。
1983年，看完《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后，我把老张家的鹅棚给拆了，那些鸡鸭鹅四处乱跳，我把它们的羽毛拔下来，我想这样我就有了翅膀，或者可以飞得很高。当天浑身插满羽毛的我遭到毒打。
我对妹妹说，我要去南方，那里春暖花开，没有漫长的冬天。在电视上，尼尔斯和它的朋友们每年冬天都会去南方去暖和的地方。
1983年，母亲把妹妹的名字改成书越。我的名字依旧还是剑川，对此，我非常不满意。为什么她可以换名字，我却不可以？妹妹此后的命运和书本以及浙江发生了关联，比如她的爱情以及前程。而我却只想去南方。
南方在什么地方？在一辆火车上，我可以去南方。
王五在一个冬天扒上了火车，但火车把他带到了新疆。他说，那是一辆广东、海南来的货车，里面都是香蕉菠萝。他吃了一个月的香蕉，现在看到香蕉就要作呕。
我想南方是有香蕉、椰子的，那里海风吹过，果实成熟了落在地上，然后我就捡起来吃掉。所以我将要搭乘一辆去南方的火车，到达南方。
在去南方以前，我必须满足一个愿望，去找一个和桌子一样大的盘子，这样过节的时候，他们可以用来装很大的鱼。这样他们以后看见盘子就可以想起我，我已经改了名字的笨妹妹，父亲、母亲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鱼，然后他们说：“多大的盘子呀，剑川现在该在南方吃香蕉了。他把老张家的鸡鸭鹅的毛都拔了，做成翅膀，然后象鸟一样飞到南方过冬去了。”我的妹妹贪婪的吃着本来属于我的食物。这个时候她已经会说话了，她说：“他不回来最好，反正那边有很多香蕉的。这是他告诉我的。”
但是我吃多了香蕉会变成一只猴子的。电视上的猴子总是在吃香蕉，而且很傻。一个老头子养了许多猴子，老头子说，猴子们，现在白天给你们三根香蕉，晚上四根，好不好。猴子们都不乐意。那么白天四根晚上三根！猴子全都乐了。猴子就是猴子，而我不是猴子，我是剑川。
在去刘家湾的路上我如此想到。
在第二个拐弯处我开始恐慌，因为我害怕老虎，前面是未知的路。1980年我到达过这里，在一辆摇晃的儿童车里，父亲打着哈欠说：“回家了，大老虎要出来了。”这个时候，天渐渐地黑了起来，四周的一切都看不分明。道口的路灯惨白的照着，前面是一条路，偶尔一辆大东风开过，拖着长长的声音。
老虎，老虎，我没有见过老虎，不知道它究竟什么样子。我只是在电视上见过猫。我以为老虎应该是和黑暗一样的东西，如同风、如同影，流动无形，随时出没，把人吞噬。我几乎闭着眼睛往前走，走到了刘家湾，我看见了亮亮的妈妈。
她真地给了我一个桌子一样大的盘子，白色的，里面画着一条很大的蓝颜色的鱼。我坐在自行车上回家了，手里捧着大盘子。
我可以坐上火车去南方了。
我在火车路边的水泥管里睡着了，我错过了去南方的火车。王五说，你看见火车来了，就跟在后面赶，跳在它的尾巴上，运气好，有的车厢都是罐头和饼干，运气不好，有的都是猪啊牛啊什么的。我希望睡在一辆有很多鱼的车厢里，那些欲一起张开嘴巴说：“过年好，过年好。恭喜发财，年年有余。”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外婆在我面前，我说：“外婆，我想要变成一只鸟，一到冬天，就飞走。”
当天夜里，我和外婆睡在一起，外婆唱了很多的歌，讲了很多故事，外婆家里还有《铁臂阿童木》的书。
从那天后，我不想变成一只鸟，我把外婆家的闹钟、铁器都收藏起来了，还有火柴和煤，我想把自己改装成阿童木，变成一个机器人。脚和肚子可以喷出火来，一直可以飞到月亮上去，因为我是铁做的，所以没有人再可以欺负我，打我。即使打了，我也不知道疼。
这个伟大的实验和构想只到20年后我的外婆死了也没能实现。
我在外婆的墓前看见了我的笨妹妹，她已经很漂亮了，而且是中国最著名大学的硕士毕业生。大家都友好的向她致意问候，我一个人在一边。
我在外婆的墓地前想起了外婆温暖的手，想起了南方，我其时已经远离故乡，在一个二百公里外的城市，五行缺水的我终于面对了一条流在我梦里的河，还有许多大大的湖泊。
但是，我依旧想去更远的南方，比风还要远的远方，去大海的尽头，去天边。我不是尼尔斯，不能变小，骑在鹅的背上。我也不是阿童木，有钢铁胳膊，可以喷出火焰。我只是一个人。一个人孤独的活着，我很想重复一次1983年的逃亡，去找我想要的大盘子，也许它是容易破碎的，但对于我确是珍贵。虽然可能真的会有大老虎，但是我却想一个人在夜里，去等一辆去南方的火车把我带走，火车上都是饼干和罐头，它的方向，面朝大海，温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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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鄂州市 2012-12-29 23: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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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2-12-30 21:45: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