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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中林 ——李辅贵小说的死亡叙事解读
李辅贵的中篇小说集《撩开死神的面纱——与死关联的小说六题》(以下简称《死神》)以“死”为话题,六部中篇写了15个人的死,着实有吸引读者眼球,撩拨人胃口的意图。这是李辅贵的一次市场化写作。他说过:“我的小说过去追求艺术性,讲哲理和意蕴,但现在小说要进入市场,不讲故事不行,故事不精彩都不行。”这六部中篇,每篇都有一个好看的故事,而且每篇的故事不同、人物不同、表现手法也不同。有的采用传奇的套路,有的是老老实实地讲故事,而有一篇则写成了侦破小说。在国内许多作家的小说创作淡化故事性的时候,李辅贵坚守现实主义的创作路子,应当说这是小说作家的明智之举。吸引读者并非媚俗,市场化写作也并非就是迎合小市民心理。仔细阅读李辅贵的这部小说集后会发现,在《死神》的死亡叙事中,融入了作家深沉而复杂的情感。
一、冷峻外表下的悲悯情怀
《死神》的死亡叙事,用的是极为冷峻的笔触。李辅贵这样叙写人物的死:“芦花顾不上喘口气,拿了张没把的锄头就往花生地里跑,借着月色刨花生。当她刨花生刨得最起劲的时候,分洪道数米高的水头压过来,她被冲走了。”(《农民工陈浪渣的桃花运》)“潘笛的艾滋病潜伏期很短,病势凶猛。当年9月1日新学年开学的那天,他死了。”(《笛声悠悠》)
这种不带感情色彩的叙述,应当看作是李辅贵的一种叙事策略,作家只是用他的故事来表现人物的命运,其实在貌似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着情感的激流。芦花得知漂亮而高贵的“儿媳妇”金媛媛有了身孕,又是煨“儿媳妇”最爱喝的土母鸡汤,又是连夜赶回陈家滩刨绿色食品——花生。她哪里知道儿子陈浪渣这个“新郎倌”,只是老板华西方的替身!芦花是怀着对幸福生活的憧憬死去的。潘笛这个聪明绝顶的14岁少年,在他成长的关键期,在最需要父母呵护、教育和引导的时候,却遭遇了父母离异的家庭变故。青春期的躁动使他对女性身体的秘密产生了好奇,被人引诱去与妓女厮混,终于染上艾滋病而不幸夭折。而极为疼爱孙子的奶奶杨明英,在得知孙子的死讯后,也在极度悲伤中死去。《弱者的疯狂》中的三个年轻女子沦为“三陪女”,各自有难于言说的命运悲剧。她们遭遇各异,却殊途同归。郭真得知了官商勾结、权色交易的惊天秘密,被人暗害而死;韩珍为给弟弟换肾筹钱而卖淫,不幸染上了艾滋病,等待她的只能是死亡;蒋贞发誓找出真凶,为郭真报仇,没想到真凶竟是自己的生父,她悲愤万分,欲与其同归于尽,最后死的只是她自己。“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再论雷锋塔的倒掉》),一个个生命的殒灭,而且是非正常的殒灭,是他(她)们命运悲剧的极致。李辅贵将这些呈现给读者,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对这些小人物寄予了深深的同情,表现出作家对弱者和小人物的精神关照和悲悯情怀。
二、“审丑”背后的拷问
文学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发现和表现生活中的美,而李辅贵却反其道而行之。在他的这部小说集中,生活与人性的美几乎成了奢侈品。作家集中表现的是现实生活中的丑。因此将这部小说集的基调判定为“审丑”,似乎不无道理。处于变革与转型期的中国社会,人们的思想与行为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即便像“汉珠市”这样的内地城市,各种社会丑恶现象也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盒子”似的,滋长蔓延开来。李辅贵这部小说集就集中展现了诸如包“二奶”、第三者插足、“三陪女”、权与钱色的交易、官场争斗等丑恶与腐败现象。
如果止步于此,《死神》的价值只能等同于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的谈资。在审丑的背后,李辅贵展开了对几类人物的灵魂拷问。
拷问人格上的矮人。《农民工陈浪渣的桃花运》中的陈浪渣是《死神》中塑造得较为成功的一个人物。他是个身高1.8米,穿着最新款式的西装,腰挂手机,开着奔驰,“帅呆了”的小伙子。可这些“行头”以及他的体面生活,都是老板华西方给的。当老板为保住二奶金媛媛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想与曾经同甘共苦的妻子离婚,提出让陈浪渣与金媛媛假结婚时,陈浪渣不愿失去已经得到的一切,在老板答应他提出的条件后,陈浪渣做了华西方的替身。这一交易的完成,解决了老板的难题,也实现了陈浪渣人格的矮化,使这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成为一个精神上的侏儒。陈浪渣想不到的是,自己的“桃花运”竟然断送了母亲的性命。
拷问自甘堕落的女人。李辅贵没有对生活中的弱者“三陪女”作道德上的谴责,他的拷问直指金媛媛、佘红玉、郎美丽、莫娜娜等“二奶”们。她们清一色地年轻漂亮、有文化,凭借这些,她们能找到不错的工作,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就是抵挡不住豪华别墅、宝马车的诱惑,心甘情愿地向老板投怀送抱,堕落为常人所不齿的“二奶”。
拷问官场情场皆失意的小人。《科长之间的摩擦》中的周永革与许玉龙既是工作中的竞争对手,又是情敌。李辅贵着意刻画了周永革的小人心态与作为。周永革得知妻子昔日的情人许玉龙调入了市委宣传部,便与之较起劲来。他发誓:若是我周永革混得不比他许玉龙强,爬得不比他高,我就跳江。周永革在官场上没有如许玉龙那样有任市委副书记的岳父做靠山,但通过神通广大的母亲找到了比市委副书记地位更高的“背景”。由此,他不仅成功地达到了不被下派的目的,而且凭借高人的指点和提携官升一级。官场上的暂时得意却无法医治周永革心中的隐痛,他患上了阳痿,妻子投入了情敌许玉龙的怀抱而且怀上了许的孩子。周永革设计报复,谁知峰回路转,已经落到周永革手中的行贿者许玉龙因为对方打过“借条”而罪名不成立。周永革因此得罪了市委书记,老婆也失去了,他无法实现当初的誓言,绝望之际,跳江自杀了。周永革那带着醋意的誓言是他极力钻营往上爬的动力,抗洪中的“英雄行为”也因为动机的不纯而显得不光彩,而在审讯室与行贿人许玉龙的对话则活脱脱地暴露出周永革行为的猥琐和灵魂的肮脏。
拷问为富不仁的有钱人。似乎应了那句“男人有钱就变坏”的市井俚语,《死神》中包二奶的,玩假结婚的,腻味了原配妻子又结新欢的,对昔日的恋人始乱终弃的,都是那些有钱的男人。生活中的这些丑恶现象,他们是始作俑者。李辅贵对他们的拷问没有停留在这一层面上,而是将解剖刀伸向了人物灵魂的深处。《弱者的疯狂》中当年的扶贫工作队队员、如今的庆和房地产公司董事长林庆和是私生女蒋贞的生父。当蒋贞走投无路寻找生父,拿着照片来到他的办公室时,林庆和明知这是亲生女儿,却担心认了她败露隐私影响自己企业家的声誉,妨碍自己进入政协而拒绝认亲。林庆和不仅将蒋贞逼上了绝路,使她沦为三陪女,而且指使人杀害了获知他与谭观权色交易秘密的三陪女韩真。这似乎在告诉人们,在一个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环境里,什么正义、良知和亲情,早已被为富不仁的有钱人抛到爪哇国里去了。
三、审视生活中的无奈
在《死神》中,还有为虎作伥的恶人,如《弱者的疯狂》中指使人烧死韩真,替老板消灾的桃苑酒店经理唐银;有只要给钱,就立马去杀人的社会渣滓,如吸毒鬼黄发;还有以权换钱、以权猎色的贪官污吏等。这一幅群丑图的绘就,折射出当今社会道德失范的一面,表现出作家对此的忧虑和无奈。在《死神》中,李辅贵倒是表现了不同人物、不同方式的抗争,如《碾碎红玫瑰》中的洪梅芳以疯狂的杀人来报复二奶,《弱者的疯狂》中的蒋贞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来为姐妹报仇。这种病态的、畸形的抗争于事无补,作家却开不出疗救的良方,只好将这一难题交给政治家和社会学家们去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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