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多是不可说

剑气如虹 · 发表于湖北省黄冈市麻城市 2013-1-10 15:15:38

记得少年时看到过一付流传很广的对联：“如之何？如之何？不可说！不可说！”当时因为缺少人生经历，没有切身体验，没有深刻感受。觉得它有些意味，但也有些偏激。思维中、生活里应该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就是再隐秘的心理活动，再隐私的个人行为，也应该有可以倾诉的对象，也应该有可以应该说的朋友。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随着阅历的增加，随着挫折的累积，这才发现能对人说的话越来越少了，可以倾诉的人基本上不存在，有时满腹的话儿，真的是“可与人语无二三”。

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经历了许多风霜雨雪，见惯了许多起伏跌宕，知道了许多江湖险恶，遇到了许多深沟险壑，懂得了许多人生无奈，更是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什么人，其生活多是不可说。那些眼中所见，心中所想，脑中所思，私下所做，暗处所为的一些不能公之于众的故事、思想、行为自不必说是对他人不能说、不会说、不必说的。一些与人交往、与人合作、与人共事的感受、想法、委曲，也有许多是对他人不能说、不会说、不必说的。就是个人的境况，生活的委屈，工作的遭遇，婚姻的憋闷，家庭的变故，也是难与他人言说的。所以朋友相聚，同学相见，亲人相对时，看起来谈笑风生、言无不尽，其实都是“王顾左右而言它”。说的要么是世界大事、国际要闻、官场逸事、社会奇闻；要么是米油盐茶，琴棋书画、明星绯闻、八卦新闻；再么就是“天凉好个秋”，或“这孩子哈哈哈”。

比方说，在与人交往时，明明清楚别人是在忽悠自己，但为了避免说破后双方的尴尬，也只能是装作很相信对方的真诚；在与人合作时，明明知道别人在占自己的便宜，但为了维护双方的合作，也只能装作默然不知；在与人共事时，明明懂得别人是在耍弄自己，但为了维护双方的面子，也只能装作浑浑噩噩。特别是在朋友相好、亲戚相交、上下相处中，有些事情、有些感受、有些想法哪怕是他如骨哽在喉，也只能永远压在心底，永远放在脑中，永远锈在肚子里。不能对任何人吭一声，对任何人吐口气，因为一旦说破了真实事态、真实想法、真实感受，双方都会尴尬，修养好的可能会装作若无其事，但心中留下了芥蒂，从此相处十分别扭；修养稍微差一点的就是不出恶声地悄然断交，“从此萧郎是路人”；完全没修养的人，可能当场就会将人脸收上去，狗脸放下来，从此结为仇人。

再比方说，自己生活得很不如意，后悔当初多次走错了人生路，婚姻选错了对象，错失了人生真爱；工作干错了行当，一生过得窝囊；性格有些孤傲，老来仍是白身；缺少经济头脑，弄得日子窘迫。但在与人交谈时，要么绕过这些痛处，要么强作满不在乎，让血在心里流，泪也往心里流。

我的一位同学告诉我，他有一个从少年时就玩得非常好的朋友，从少年到青年，两个人是钱财不分你我，物品共同使用，成家之后两家人还是经常聚会，两个人的妻子也成了好姐妹，两家的交往从来没分过彼此，经济上也从来没算过细账。根本没有谁占便宜谁吃亏的意识。但是，有一次我的同学与那位朋友在一起打麻将，同学的手气特好，连连和了几局，赢了1000多元，而他那位朋友手气很差，输了近2000元。在给钱时就有些不太爽快，并且在给我同学的钱中，还有两张100元的票子有些异样。我同学笑着说，该不会是假钱吧。那位朋友当时就很气恼地说：是假钱你就不要是吧。见此，我同学没再吭声，但心中也有些不畅快。第二天上午他带着那两张钞票到银行鉴定，果然是假钱。再碰到朋友之后他本来不想说破，但不知哪根神经短路了，还是忍不住就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你是哪里接了人家的假钱？那天的两张钱银行鉴定果真是假的。当时他的朋友就沉下脸回答说：是假的你退给我吧。我的同学在咂摸了半天之后，什么也没说出来，痴望了朋友半天后，转过身走了，朋友关系至此了，此后再也无往来。

笔者自己也是在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之后，慢慢地变得少言起来。年轻时心直口快，遇到不平事就会说，看到不顺眼也会说，想到不顺心就要说。在与朋友相处时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还把向朋友毫无保留地说真话、说实话当作真诚。认为交朋友就应该真诚、真情、真心。但是，现实却一次又一次给我以教训。参加工作不久，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和一女子相恋，他反复问我对那女子的看法，想到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就实说了我的感受和观点。我认为那女子城府好深，又有些孟浪，可以交朋友，不可以当恋人。当时他也很赞成我的观点，但是，他们还是热恋着，并最终组成了家庭。我认为当初我说的看法朋友会永远放在心底。没想到他们举行婚礼时竟然没有邀请我参加，并且从那以后也不再与我来往，原来朋友在热恋时把我的看法告诉的女方，女方对我视为仇人。一对好朋友就因为几句真话断了交。结婚三年后，他们还是因为性格不合劳燕分飞了，朋友又找到我说，后悔当时没听我的话。但不管朋友怎么解释，我再也没有当初那种赤诚相见的热忱了，也只是打着哈哈虚应着。

我的父母都是教师，土改时我父亲才13岁，因为我奶奶被划为地主，我父亲毫无疑问地继承了那个地主的成分。我尽管连我奶奶的影子都没见到过，但因为我父亲继承了地主的成分，我一出生也被历史打上地主的印记。这个印记让我从幼年起就被打入了另册，处处、时时、事事都不能与那些根正苗红的人并肩携手。有时批斗父亲时，我还必须在班干部的监督下高呼打倒父亲的口号。就是这样，还是上初中不推荐，上高中靠边站。因此也就养成了我敏感、实诚、怯懦的性格。所以，当改革大潮涌起，人人都争当弄潮儿时，我还守着岗位兢兢业业干工作；当市场经济汹涌澎湃，人人都想方设法捞钱时，我还是守着干工资过日子；当别人买房子象买白菜一样，当房叔、房爷、房婶、房妹时，我还是蜗居在一60多平方米的斗室中。当初一起工作的同事，步步高升成为镇守一方、执掌一域的高官时，我还是在一单位当一为他人作嫁的小文字匠。这个过程中曾经也有过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是，因为家庭的因素，也因为性格的原因，机会都白白地流逝了。到如今我仍然是身居贫民窟，守点死工资。妻子埋怨，儿子嘲讽，亲友白眼，我也深感惭愧，时常反思。但是，在与人谈笑时，我却是要么从不言及，要么故作轻松，就是不愿说出自己的惭愧和反思。因为，我知道如果说出了自己的惭愧和反思，不仅不会解决丝毫问题，还会成了别人的笑料，别人就会继续在你的创口上撒盐。

生活就是这样，社会就是如此。

“如之何？如之何？不可说！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