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成败论英雄 作者/张书成 老早就听说要拿陈友谅打旅游牌,一直没有动静。现如今,连西门庆的后人都开“西门大药房”建“大官人娱乐城”了,沔阳人依然把陈友谅晾在一边,好好一张名片,活生生给糟蹋了。这样一个壮脸的老乡,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却成了沔阳人心中永远的痛。堂堂“大汉皇帝”,好像丢了人现了眼似的,沔阳人羞于提及,有人问起,往往三缄其口,大摇其头。 陈友谅究竟怎么了? 明朝官方有一个统一的口径:刘福通是英雄,徐寿辉是糊涂蛋,陈友谅是无耻小人。 沔阳人历来最不信邪,可在这件事上偏偏上了当,舆论的力量真是可怕。可能因为期望值太高,对友谅兵败身亡的事实,感情上难以接受,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所以不肯出言相护。后人不了解真相,逐渐默认了这样的评价。也不想想,一个普普通通的湖乡草民,能干出一番惊天伟业,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何况还做了几年皇帝呢?一个没有人格魅力的人,是万万走不到这一步的。明史说友谅阴险奸诈,心狠手毒,万人唾弃,总之坏得不能再坏了,友谅九泉之下,肯定不服气。真要是这样,能振臂一呼,应者云集,金戈铁马,直捣黄龙吗?真要是这样,能“三分天下,陈有其二”,三军用命,势如破竹吗?真要是这样,元璋犯得上害怕友谅的影响,把沔城“陈友谅故居”都改成“玄妙观”吗? 官方的言论往往是最不可靠的,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政治斗争的需要。明史一方面诋毁陈友谅,一方面鼓吹朱元璋大仁大义,有勇有谋,天下拥戴。这种一边倒的说法,元璋老家的人就不买账。凤阳人是这样唱的:“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是一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其实十年九荒并非因为朱皇帝,根源在水利建设上,出不出朱皇帝,凤阳都是十年九荒。元璋本人就是直接受害者,逃过荒,要过饭,还做了N年和尚。凤阳人成心冤枉他,主要是恨他做人不厚道。岂止是不厚道,简直就是凶残无道,龙椅一坐稳,就将一起出道的穷哥们一锅熬了。 也有说公道话的:陈友谅别的没什么,就是不该杀徐寿辉。 别看明史把友谅说得十恶不赦,说来说去,也只拿得出一个事实,就是杀徐寿辉,谓之“弑君篡位”。其实最初要杀徐寿辉的还不是友谅,而是三军统帅倪文俊。友谅忠心护主,一举铲除了倪文俊,后来一口气没忍住,自个儿下手杀了徐寿辉。究其原因,无从知晓。明史把事做绝了,不光不提友谅的丰功伟绩,连他的离经叛道也着墨不多,似乎要将他从历史上彻底抹杀才甘心。这就使得有心研究友谅的人两眼一抹黑,不得不人云亦云。 话说回来,就算真的错在友谅这一方,也不应该一棍子打死人。西楚霸王项羽就是一位弑君上瘾的主,友谅犯的这点法,连跟人家提鞋都不配。项羽先杀顶头上司宋义,后杀义帝楚怀王,也不管他是不是领导,有错没错,纯属心血来潮,想杀就杀,有谁说他是小人了?尤其是火烧阿房宫,坑杀二十万降兵,大大地亏了阴德,不照样夸他是大英雄、大情圣?还有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努尔哈赤,包括他朱元璋自己,哪一位不是嗜血成性杀人如麻?却丝毫不妨碍他们名垂青史。政治家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多半是不择手段的,妇人之仁只会断送性命。“一将功成万骨枯”,能走到这一步的,没有一个是善男信女。真不明白世人为什么厚此薄彼,单单对友谅如此苛责,捏住他一处疼脚,将一世英名一票否决了。 友谅与元璋的关系,经历了几重变化。目标一致时,他们是兄弟,是战友;一旦有了利益冲突,他们又是对手,是敌人。等到天下已定,他们才确定身份,一个是王,一个是寇了。两个人之间,究竟谁高尚谁低下,谁君子谁小人?我看是半斤八两。友谅为人固然有他的缺陷,元璋也好不到哪里去。郭子兴是否真的因病而死,小明王船舱底下的洞是谁凿的,姑且不说,光是昧着良心残杀开国功臣这一项,友谅想必是做不出来的。最多像宋太祖那样,一杯酒释了兵权,让他们回家抱孙子去。所以沔阳人大可不必谈陈色变,有足够的理由头高颈旺,很牛皮地说:“陈友谅是吗?我们老家的!” 人生好比竞技场,上了台,总得有一个要倒下。友谅跟元璋的PK是血腥的,残酷的。两个人都是实力型选手,说起来友谅还稍稍占那么点上风,但没有哪一个是“必胜客”,关键是看谁发挥得更好。鄱阳湖决战时,友谅六十万大军压境,船坚炮利,摆明了是来欺负人的。元璋只有区区二十万人,以几叶小舟仓促应战,却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一枝“穿云箭”射杀了友谅。这一箭看似偶然,其实有它的必然性。跟友谅相比,元璋要成熟得多,更像一位政治家、军事家。友谅骄傲轻敌,铸成大错,硬生生葬送了锦绣前程。元璋以弱敌强,咬紧牙关小心应对,因为策略得当,才走得更远。在此之前,元璋总是输多赢少,可他赢下了该赢的一仗。而友谅则痛失好局,在无限逼近金字塔尖的当口,不幸失手,令人扼腕叹息。 跟朱元璋处在同一个时代,是一种悲哀。当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明玉珍这些“超级男生”一一亮相时,决定命运的,往往不是选手自己,而是“大众评审”。谁俘获了他们的心,谁就能成功晋级。这些人当中,有刘伯温、徐达、常遇春,也有张定边。他们都把票投给了自己追随的选手。也有像胡廷瑞这样的老油条,拿着神圣的一票当筹码,摇摆不定,左右逢源。一会儿投给元朝,一会儿投给友谅,一会儿又投给元璋。更有卖友求荣的康茂才,在老朋友面前也出老千,将真的那张投给了元璋,却用一张假票糊弄友谅,使他身心俱伤,损失惨重。他们都不是普通的“粉丝”,他们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跟选手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半点马虎不得。元璋无疑是煽情的高手,所以当上了PK王。友谅输就输在过于自负,企图靠一己之力搏天下,忽视了人才,最终遭至失败。 陈友谅死时,年仅四十四岁。他的陵寝就在黄鹤楼附近,长江之滨,龟山脚下。六百多年过去,山河寂寥,英魂寂寞。友谅日夜悬望,最想听到的,不是呜咽的涛声,而是熟悉的乡音。如果有空,不妨去看一眼,好歹老乡一场,不要冷落了他。 . . |